我们被外包的生活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然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



我经常在想,无论护肤还是汽车,从旅行到居家,从工作到生活,我们自己做主的部分真的越来越少了。太多广告和宣贯,正在一点一点侵蚀我们思考的空间——每个厂商都想替我们做主,最好我们变成纯粹的消费者,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经济链条上不去思考的最后一环。早上我起来回复后台朋友们的问题,有几个朋友在改变自己的护肤方式的时候遇到了过敏的问题,我看了以后感到很难过。具体的问题我已经精选出来放到了评论区让其他朋友看得到。但是我还是要说,更好地了解自己的皮肤然后根据自己的判断重新选择护肤方案,是成长和变美好的第一步。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无法获得好结果的。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我们不要做那个侥幸而免去灾祸的人。哪怕困难,哪怕遇到问题,也要坚持走“不外包”的路——清醒而主动承担责任。那些穿越而过
目光笔直的人,抵达了死亡的另一王国
记住我们——万一可能——不是那迷途的
暴虐的灵魂,而仅仅是
空心人
填充着草的人。
艾略特在1925年的《空心人》中这样写现代人的孤寂、空幻和焦虑。仿佛他穿越到了今天看到了街面上行色匆匆的手握智能手机穿城而过的孩子们。我们生活在一个物质如此丰富却让我们的精神极度贫乏的时代,而这种困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失去了生活的“过程”,简单说:我们的生活中太多的活儿被外包了。

想想看吧。洗衣机电饭锅外包了我们的双手,汽车火车飞机外包了我们的双腿。那时我们觉得无所谓,反正我们人类的核心竞争力是头脑嘛。接下来,电视开始在闲暇时光喂给我们看似丰富高级充满俊男靓女而实则千篇一律无需动脑的肥皂剧,互联网则把无数碎片文字和影像抛向我们让我们在信息世界中无暇思考。我们开始从里向外彻底沦陷,我们看似像被帝王一样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在悄悄中,那些机器仆人们已经掌握了主动。

梁冬曾经参加录制过的一个节目在全国找到了很多奇人。比如有一个年轻人可以蒙住眼睛按照别人之前给他指定的路线攀上岩壁,比如有人可以在黑夜之中无需指南针非常清楚地辨别方向。有人跟梁冬说这些都是原始社会中一些优秀猎人的技巧,只是后来由于文明进步,人类失去了这些能力。梁冬的感慨就是:可能五十年之后,不借助GPS能把一辆手动挡汽车开回家的人都可以上电视了。

失去那些天生的能力也就算了,问题是我们正在失去的能力远远不止这些。太多的东西被外包以后,我们失去了通过反复练习达到更高境界的阶梯。原研哉在《设计中的设计》中说:“过去,平面设计师必须具备在两条相距一毫米的线间画十条线的技巧,作为书写汉字的训练……今天,由于有了电脑,理论上我们可以在两条线间画成百条,甚至上千条线。因此我们可以嘲笑老一代设计师的这种训练。但这不是单纯技巧的问题,这是一种感觉的圆熟,或增强。在一毫米的宽度内画十条线的能力证明一个人的眼力已增强到可以把一毫米等分成十份的程度。有些感觉不经过必要的训练是绝对达不到的。如此高度发达的感觉认知与电脑结合起来将产生无与伦比的力量。而事实是,如果一个眼睛完全无能的人即便拥有能在一毫米间画一百条线的工具,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外包掉的,不仅仅是一些操作而已。

不单单技巧上我们在退化,情怀上也是。王小波在小说里说他小时候曾经爬一个废弃的小高炉,大约七八米高。就是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努力都爬不过去。屡次尝试只是把自己胸口的皮通通磨破。后来他哥哥看到了,帮着他一脚把炉门口挡着的树墩子踢开,发现里面无非是一堆破烂转头。爬炉筒子很艰难,但是王小波有无尽的决心去做这件事情,可是结果却很无趣。太多的东西被外包之后,我们往往只是面对一个由机器已经解决的无聊透顶的结果而已,这是多么无聊的一个世界啊。

除了个人,还有集体的损失。由于老丈人家住在离上海市区很近的乡下,所以我们每周可以有两天住在有井有院子的房子里。一早起来全家人都在忙碌,家主蹲在井边洗衣服,老丈人在旁边劈柴,丈母娘在几米开外的灶台上准备早饭,我在灶门口照看火,儿子跑进跑出玩他的纸飞机。每当这时,我总是想起小时候只有爸爸妈妈都在家,饭菜才是香的。因为我老妈做饭一定需要老爸烧火,否则饭很容易糊掉。当大量的家务被外包之后,把家人凝聚起来的那些事情都消散了,剩下的就是在饭店里酒足饭饱之后各自拿出手机刷微信了。

由于这些外包被割裂的不仅仅是家庭,文化也一样。林语堂说中国人的情调在于比西方人更加强调过程。西方人说的春天是五月(May),而中国人的春天则在踏雪寻梅之中。大概只有中国人才会那么强调“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意境,那种意境不是用温度计可以测量出的。处处外包,使得我们无需准备就可以在餐桌上看到粽子和饺子,但是也让我们节庆的仪式感和历史感荡然无存,所剩的只是商家促销的幌子而已。

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中写渡边彻星期天的早晨和绿子在楼顶的天台上一起洗衣服,花了很长时间晾好之后喝啤酒。在那样悠长而静谧的时间里,他们感受到了某种气氛,某种说不上来的意味。

我看看绿子的眼睛,绿子也看看我的眼睛。我搂过她的肩,吻住她的嘴。绿子只是肩头稍微抖动一下,旋即软绵绵地闭上眼睛。约有五六秒,我们悄无声息地对着嘴唇。初秋的阳光把她的眼睫毛投影在脸颊上,看上去微微发颤。
那是一个温柔而安然的吻,一个不知其归宿的吻。假如我们不在午后的阳光中坐在晾衣台上喝着啤酒观看火灾的话,那天我恐怕不至于吻绿子,而这一心情恐怕绿子也是相同的。我们从晾衣台上久久地观看着光闪闪的房脊、烟和红脑袋蜻蜓,心情不由变得温煦、亲密起来,而在无意中想以某种形式将其存留下来,于是我们接了吻,就是这种类型的吻。


我想,我所怀念因为事事外包而失去的,大概就是这种况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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