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之砒霜/太阳下山后兔子在空地放了一把大火。

 

我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在那根水泥管道上已经不知道待了多久了。他没有吹笛子,也没有画画,更没有在写诗,只是安静地啃着一个很大的圆面包。他身边坐着一只兔子。灰颜色,短的硬毛,捧着半根胡萝卜,用和男孩一模一样的姿势啃着,只是速度比他快。...

太阳下山后

兔子在空地放了一把大火

文/阿思琅

我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在那根水泥管道上已经不知道待了多久了。他没有吹笛子,也没有画画,更没有在写诗,只是安静地啃着一个很大的圆面包。他身边坐着一只兔子。灰颜色,短的硬毛,捧着半根胡萝卜,用和男孩一模一样的姿势啃着,只是速度比他快。

也许是吃得太专心的缘故,面包和胡萝卜都很快被啃完了。我站在不远处看完了全过程。当时还是半下午,天光还大亮着。是很不赖的一个五月的礼拜天,也许刚下过雨,天边云朵的形状很好看。有一朵甚至特别像一只兔子,只不过是白色的。

我转了三趟公交车花了整整五个小时才来到这个地方。但它起初并不是我的目的地。事情是这样的。这一天我突然决定要出一趟远门,但并没有想好该去哪儿。于是我就在离家最近的公交车站随机上了过来的第二辆车——不是第一辆,没那么迫不及待;也不是第三辆,所以也没那么煞有介事——事实上,是因为我看到第二辆车有座才临时决定上车的。第一辆车开往海淀,车上全站满了面色疲惫抓着扶手的都市男女。

我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最右侧睡着了。从初中起我就最钟意这个位置,每次坐在这个位置,都会以最快速度昏睡过去,一直睡到终点站。这次也不例外。后来是被一个气急败坏的售票员大姐叫醒的:醒醒!醒醒!到终点站啦!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郊区车站。而且很小,小到虽然是终点站,统共也只停了三辆车。我就上了不是自己坐过来的另一辆车,车上当然有空座——事实上也只有我一个乘客——就又迅速坐在最后一排的最右侧睡着了。中间似乎不断有人上车下车,还有人坐在了我的旁边,过了一会儿又走了。我迷迷糊糊地知道一切正在身边发生,但就是醒不过来。直到终点站被售票员推醒。也是个大姐,面相看上去很年轻,不卖票的时候,欢快地一直用手指关节敲着面前的铁皮桌。嘚嘚哒。嘚嘚哒。

我下车后,再次坐上了一辆不知终点的车,并被它带到了这片空地上。

最后这次我是被司机叫醒的。这辆车的人太少了,少到连售票员都不需要。穿着干净宝蓝色制服的司机大叔专门从驾驶室走出来,走到我坐的最后一排,抱歉地说:我知道你睡得很香——可是,你该下车啦。

我茫然地睁开眼往窗外看。窗外是一大片光秃秃还没有长起来的荒草,没有站牌,没有其他车,没有建筑,没有任何标记说明这是一个终点站。但我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就晕乎乎地拿着包下了车。

司机大叔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再见。

再见。我说。

那辆公交车很快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草地的尽头。像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上。

就在这时手机适逢其时地哀鸣了一声。这才发现就在我漫长的换车及昏睡途中,它几乎耗尽了最后一格电。这儿也并没有信号。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比出门前更加茫然。这是我要来的地方吗?但这究竟是哪儿呢?为什么是这儿而不是别的任何地方呢?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个男孩。就在离下车处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有许多横七竖八的水泥管道,他就高踞在其中最大也最高的一个上面,那只兔子和他并排坐在一起。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就像在此凝固了一万年,但是他们其实在吃东西。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慢吞吞地踅过去,并暗自期待他们晚一点发现我。然而他们像警醒的小动物很快就注意到了身后动静,齐刷刷地回头看来。男孩嘴角还挂着面包屑,而兔子三瓣嘴附近因为吃胡萝卜染上了一圈红色汁液,看上去有点可笑。

看见我,他们的眼神都并不十分惊诧,仿佛早有准备。

我一时拿不准该说什么,是打声招呼,还是立刻解释我的处境?因为这犹豫不决,所以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傻乎乎地站着。

兔子先开口道:你是谁?你来做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说:我——是过来找你们的呀。

兔子恍然大悟道:是熊先生派你过来的吗?我们的任务马上就结束了,那你给我们带新的胡萝卜和面包了吗?

我撒谎道:这次熊先生说买不到更多的面包了。也买不到胡萝卜了。森林商店关门了。

意想不到的,兔子为了这句无厘头的谎言伤心地用爪子捧住脸哭了起来。

男孩慢吞吞而细声细气地指出:可是,你并不认识熊先生呀。熊先生也并不在小卖部买的面包和胡萝卜。这些都是他亲手烤的和地里挖的呀。

兔子止住哭声,很生气地看着我。

我赶紧老实承认道:是的。我其实并不认识熊先生。我也根本不知道胡萝卜和面包是怎么回事。对不起。

兔子说:可是你为什么要骗人呢?——你们人类为什么张嘴就要骗人呢?

我就想坐在你们身旁,一起看着太阳下山。我轻声说。也许我好不容易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个。这儿的夕阳真美。

男孩叹了一口气:但我们很快就要走了。

依旧红着眼的兔子补充道:这片该死的荒地什么都没有。没有胡萝卜,更没有面包。连草都不能吃——好多草籽都有毒。我们早就该走啦。

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呢?我问。

男孩说:既然你来了,就等太阳下山了再走吧。

我并没有问他们要走到哪里去,也没有问为什么我来了就要等太阳下山再走,只过去默默地坐在了他们身边。男孩坐在我和兔子中间。我忍不住想,也许兔子坐在我们中间,三个人的背影看上去会更和谐一点吧。可是我们仨谁也没有动,只肩并肩地坐着,盯着越来越像一个煮熟的鸡蛋黄往下坠落的日头。

天色越来越暗了。周围的空气也在悄悄变凉,变得像狗鼻子一样湿漉漉而沉重。不知道什么时候男孩和兔子就会突然从水泥管道上跳下永远离开这儿;我也不知道我最终可以到什么地方去,到底该如何度过这个漫长荒凉的夜晚。但是我打定主意,不再问任何问题,直到他们最终离开。

就在天即将黑透的那一刻,男孩突然转向我,眼睛很亮。他的黑眼仁里倒映出瑰丽细小的火焰,我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荒草间熊熊地燃起了一把大火,燃亮了半个天空。是兔子刚放的。

太阳不会下山了。男孩悄声说。
文章转载自"银河夜车"微信号:Milkway_C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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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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