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的圣门弟子——先贤宛噶素 端庄书院

 

“枯树开花点点红,干鱼见水配蛟龙。一笔写下千张纸,不行教门两世穷。”...



在中国的圣门弟子——先贤宛噶素
文/方芒


曲径通幽。这个词语并不能准确描述它的状态,那长长的小径委实不曲,上面铺着石块,高低不平,略微倾斜着往高处延伸,两侧的高树映衬得它越发狭小,这中间又显出几分古旧来。踏上小径的那一瞬间,旅途的疲惫就已经彻底不见了,仿佛置身于山间小道,隔壁分明是繁华的闹市,这种里外两重天的差异,让我有些暗暗吃惊,我至今仍然时常恍惚地以为它并不在广州,而是在南方某个城市秀美的郊外,这种情绪难免随性,但不曾裹带一丝责难的意念,因为稍作理性判断,立刻就能理解它的合理性。

一霎间,觉出阵阵陌生和神秘,当年宛噶素踏上长安的土地时,或许正是这种体验?他,连同走向世界各地的圣门弟子,在离家之前,可曾依依不舍过?一幅图画在我心中闪动着:一位阿拉伯的男子挥动着宝剑,斩向自己的衣袖,他的身边是女人和孩子,孩子抱着女人的大腿在哭,女人扯住男子的衣袖在哀求。男子的坚决不能掩盖女人和孩子的眷恋,在这坚决背后,是使命与情感的纠缠,终究是使命驱使人忍痛割爱。我警惕地把守着自己的思绪,不让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寄生出来,在幽静的小径那头,是宛噶素的墓地,是与圣人同时代的弟子的墓地。漂泊异乡,客死异乡,一位外来者终于以外来者的身份赢得了他人的敬重。

生命的意味,或许正有主客之分,我们往往主客颠倒,至死不能找到回家的路,客死他乡,却以为一直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也时常分不清自己的位置,像是在回家,却总觉得身在异乡,没有归宿感,或许是有太多的眷恋和欲念,迷住了认路的双眼,一次次在岔路口选择了另外的方向,越走越远。就像擦拭镜子一般,有的时候擦拭得不够反而更加蒙暗,没有擦拭到发亮的决心,又如何能够要求它明亮怡人?有时候,我们会思索自己的生命,并尝试着去丰富它,但缺乏足够的支撑,终于成了一种尴尬的存在:既不能丰富,又不愿平庸。丰富的生命,意味着高尚和舒适的灵魂,平庸的生命则寄托于物质。

小径的一侧,一名安静的男子扫着冬日飘落的枯叶。他的安静与整个环境协调极了,我不觉刻意压着脚步,担心弄出声响,破坏了静谧的气氛。在特定的气氛里,这不能算作矫情,我满意自己的刻意。他的安静,或者说甘于寂寞正是这个时代最为缺乏的精神,如果不能够让身心归于宁静,便很难在物质化了的世界中经受磨练。不走出固有的生活模式,是不可能发现生活的荒唐的,当人跨入另一片宁静的天地,会发现原来的生活不仅荒谬,而且幼稚。

那么,广州的喧腾依然不是全部,当前定中宛噶素定居并归落于此后,它便承载了另一种意义,这里有中国第一座清真寺。宛噶素来到长安见到了唐王,后又到了广州定居。即便宛噶素通过陆路达到长安之说无误,也不能忽视海港的重要性。有海港的城市,无疑在古代是举足轻重的。唐时著名的泉州港、广州港、扬州港和杭州港成为第一批来华的天方人士的驻足地,泉州清净寺、广州怀圣寺、扬州仙鹤寺以及杭州凤凰寺并称为四大清真古寺。我只到过广州怀圣寺,于我也算是一种慰藉。当年,传为至圣穆罕默德母舅的宛噶素因怀念至圣而修建的清真寺取名“怀圣寺”,围绕着怀圣寺,渐渐聚集了一大批穆斯林。时至今日,怀圣寺和先贤古墓这两个和宛噶素息息相关的地方,在中国穆斯林的心目中早已不可替代,在一定程度上成了连接神秘遥远的古代与浮躁的现当代的纽带,依着宛噶素的品级,它们持续着旺盛的生命力,牵动着不同肤色的信士。两年后,我第二次走进先贤古墓,正逢主麻聚礼,场院中、小道上、树林里挤满了人,大半是外国人,热闹异常,只不过这种热闹与古墓外的喧嚣有本质的不同,这种热闹中的人们在寻找心灵的宁静。

细想之下,那时的我只是凭着一种直觉在体验,内心伴着一阵阵害怕,当别人能够痴醉于内心的真切声音,全然不顾现实的残酷,我还在战战兢兢地思索着孰是孰非,也可以说,我在选择之前还有一些怀疑。这种怀疑让我直面宛噶素的时候不能够自信,奢想着与他的某种际遇,更增添了忐忑。选择真理意味着选择坚守,坚守心中的光明与正义、宁静与平和、激烈与勇敢,也意味着选择放弃,放弃自以为重要的光芒与成就。

真的站在宛噶素墓的小房子下,脱掉鞋子跨入,总觉得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尘埃,于这一隅的圣洁不够尊重,拥挤的火车上一夜而留的异味也仍然没有散尽,因为只有短暂停留的时间,我一下火车就直奔那里。狭小的房间里,正中是宛噶素的墓,上面铺着绸布,地上铺满了地毯,房子的一角摆着一排《古兰经》,供上坟的人们诵读。捧起手做长长的杜阿的时候,忐忑并没有消除,反而更激烈,我担心自己的意识里迸发出不该有的奢想来,人在祈祷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索求一些本不应该眷恋的东西,这便是隐蔽得难以察觉的私欲。自性和私欲,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佛家的贪、嗔、痴,在人身上充当着长久的胜利者,主宰了人生的方向,而能够掐住它们七寸的便如同宛噶素一样,是可以肩负历史使命的人。

民间流传的故事往往形象生动。宛噶素来到中国后,遇到存心刁难的人,要他让枯树开花,干鱼复活,一笔写透千张纸,宛噶素祈求后果真做到了,并留下一首诗:

“枯树开花点点红,干鱼见水配蛟龙。一笔写下千张纸,不行教门两世穷。”这属于奇迹的范畴,我们暂且不去讨论。另外的故事或许更容易让人接受。相传,宛噶素定居下来后,与人为善,深得邻里爱戴;一次他的仆人到市场去买羊,卖羊的因为急于用钱,便低价卖出,仆人回来后把情况告诉了他,他深深觉得这样不妥,不能乘人之危亏了人家,毅然找到卖家,把差价补了回去,那人感动于宛噶素的情谊,跟随了他。不能也不必要去考证故事的可靠性,这至少寄托了民间对宛噶素的赞赏,从理智上讲,宛噶素以阿拉伯人的身份最早扎根中国,并能被国人认可,必有其过人之处。

文化的差异是最先遇到的难题。宛噶素遇到的是儒、释、道的中国,强大的文化可以让人无视别人的存在,当宛噶素来到中国的时候,他带来的文化只有数年的历史,好比一个刚出幼的孩童来到饱经沧桑的老人世界里玩耍一样,他的一切良愿都难以引起阅历丰裕的长者的重视。宛噶素深知这一点,他没有让自己特立独行,没有傲慢,更没有恶劣的行径,他受命而来为的是传扬至圣的教诲,然而他没有将自己定位为纯粹的传道者。融入而非对抗,宛噶素没有与千年的文明对抗,他在信仰原则里尊重风俗,谨记至圣的教诲:“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寻求。”

其实,这便是生存之道。明清时期,以儒诠经的运动一浪接一浪,王岱舆、刘智、马注、马复初等名字都那么耀眼,刘智在《天方性理·自序》中的话语今天依然醒目:“经则天方之经,理乃天下之理”,儒、释、道的大量术语被借用于诠释天方经典,巧妙地调和了认知习惯的差异,其实,几者之间的内在不同程度上是类同的。在中国信信仰,不可能避开儒、释、道三棵文化大树,唯有了解中国文化,才能在原则之外找到融合点,也唯有融入才能和谐,才能扎根,这便是始于宛噶素等人的生存方法。

古墓的建筑完全不是阿拉伯风格,和众多的庭院并无二致。也许,清真寺的建筑大量呈现出的亭园风格正好说明了文明融合的必要性。以一个民族能够承受的方式诉说,是外来文明必须学会的道理,这样的例子不仅限于中国,在泰国、印度都能找到相似的地方。我喜欢朋友曾经说过的一个比喻:如果将各文明比喻为几座大山,当一座山上的人呼喊另一座山上的人到自己的山上看看,人一定会犹豫,因为他得先下山再上另外的山,然而,如果山间搭上桥,则很容易从一边走到另一边。这个桥便是文明的共性,桥的两侧不再是全然隔绝的陌生人,试着走进别人的世界,并非难堪的姿态。

平静的触动会让人满足,古墓中的一棵老树,一座座光鲜的坟茔,或新或旧的木柱,宛噶素肃穆的拱北,甚或地上的枯草落叶,总能在某一个细微之处牵出心底涌动的情愫。我从来都认为,人需要时常到那些能够让人彻底平静的地方受些熏染和洗涤,身心积压了过多的牵绊后,人会变得懈怠。一刻的宁静能够带来持续的能量,在新的时日,这一刻珍贵的独处总在不经意的瞬间迸发出一种提醒。

并非只有平静才能让人满足,后来再次走进先贤古墓,在拥挤的人群中寻到一个位置,赶上贵重的主麻聚礼,随着人群同起同落,一张张特点鲜明的脸告破了他们的身份,巴基斯坦的男子在主麻结束后高念着赞词,身边走过一个个陌生的人,或多或少地掺杂了一些地方口音的问候语不时传来,语言的障碍不是问题,微笑着走过,只留一个陌生的背影。这种凌驾于语言之上的交流同样让人满足,或许到现在我也能闭上眼睛,再现那群黑人男子洁白的牙齿。

被重视的古墓彰显了它的价值,政府在扩建它,保护它。毫无疑问,它有被重视和被保护的资格。国际化的广州不仅有即将到来的亚运会,繁荣的贸易和高速的现代化持续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走在广州,外国人随处可见。这样的背景下,宛噶素的古墓不会冷清,瞻仰的人络绎不绝,有怀着虔诚的举意而来的穆斯林,也有出于好奇的其他人。终究是好事情,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我想,当人能不满足与霓虹灯下的迷醉而寻找到它,总能有所收获。更为重要的是,当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它,也意味着越来越多的人见证了文明的共性。不必担心观览者的热情会破坏这份宁静,只要人不以私欲而从它那里榨取利益捞上一笔,宛噶素的先贤古墓便热闹而不失宁静。

阿姨的催促让我不得不减少在广州的停留,匆忙结束古墓难得的歇息,来到更让人窒息的深圳。深圳的喧嚣比广州更甚。鳞次栉比的高楼晃得人眩晕,来往穿梭的人群让深圳显得忙碌无比。我仿佛迷失了一般,四处寻找前来接我的阿姨。我不过离开古墓两个小时,竟感受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想着之前的小心翼翼,不安中多了一丝沉稳。身在闹市心在野,先辈曾宣告并实践了这一理念,在柔弱的青年人,实践的路依然显得曲折,然而,却是颠不破的硬道理。

这两三年里,我不时会想起在古墓里不能再平常的经历,这平淡让我疏于向朋友诉说,人都期待着不平常的故事。我写下它,但愿能填补那时匆忙而过的遗憾。对宛噶素,我只能以毫无穿透力的文字来接近他。对先贤古墓,既然不能常守,就让它常驻在柔软的角落。

就在离开的时候,我亲手插上的那三根棍子香仍然冒着轻烟,它们在一点点燃烧着,不紧不慢。我回头望了一眼古墓,缕缕轻烟蔓延开来,终于渐渐寻觅不到踪迹。那之后,我总能在恍惚中看到燃烧着的棍子香,仿佛它们从来未曾燃尽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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