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利旧事 海螺湖的“摇窝亲”

 

说起“摇窝亲”现在的青年人一定是一头雾水,压根儿就没有概念。可是我小时候生活的海螺湖竟然曾经流行……...









说起“摇窝亲”现在的青年人一定是一头雾水,压根儿就没有概念。可是我小时候生活的海螺湖竟然曾经流行有结“摇窝亲”的习俗,而我就曾经有过一门无疾而终的摇窝亲。我的“摇窝亲”定在海十一队藕湖周家,而我居住的村子是海螺三队后刘家。我还记得我的“媳妇伢”(即未成年的未婚妻)叫周枝儿。

话说1957年的中国大地,正被人民公社、大跃进、总路线这三面红旗鼓动得热血沸腾,正在这时的海螺大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海螺3队一个男孩与海螺11队一个女孩几乎是同时呱呱坠地,那个男孩就是我后来由私塾的老先爹取名郑继芳,那个女孩叫周枝儿。他们分别躺在五里路开外的两个家庭的摇窝里,他们的啼哭惊动了左邻右舍,这分属两家的两个邻居恰好又是亲戚,两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且巧舌如簧的长舌妇,偶尔提及这两个刚出生的小东西,便商议说我们来说个媒吧,撮餐酒喝哈?都是穷家小户,贫下中农家庭出身,也算是门当户对。此议一出,立即引起一片随声附和,据说先是我隔壁的胡伯来我们家发起倡议,此事一般应是男方有意了,媒婆才会去向女方提亲,看来“女士优先”的原则中外皆同此理。

五六十年代的中国社会,崇尚“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这是面子上的事,私下里却也要看日子是否能够过得下去?胡伯(女)作为男方代言人的媒婆,据说在为自己的委托人推销小子的时候,把我的祖父有一门补锅手艺,今后可以传给我以养家糊口,作为她推销演说的重要砝码,才打消了女方家长的种种疑虑。在双方家长都表达了可以继续接触的意愿之后,两位媒人受到极大的鼓舞,把脚板背到背心里跑得更来劲,紧锣密鼓地把这场后来证明注定有因无果的婚姻事业推向前进。经过互传庚帖,八字合下来也算是美满姻缘,大家顿时欢天喜地。我们家下了聘礼,说是聘礼其实就是几节普通布料,当时为了谋到扯这几段布料的布票,我父亲很费了一番周折;再就是几斤猪肉几条鱼;外加若干包用粗纸包装的点心,为表示吉庆之意,合作社的营业员在用莩草系上三角形点心包时特地附上一段窄窄的红纸条。二位媒人的报偿也就是二刀肉,一壶酒。此事的前期经过,都是后来听奶奶给我说起,同时也从旁人结亲的过程中得到启示。

等一应的手续办完,从此两家相安无事,他们要耐心地等待两个当事人慢慢长大,才有下文可以续写。   我大概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开始意识到我有一个“媳妇伢”,原因是我的一个表哥叫段闪光,就住在她家附近,每次表哥来串亲戚,都要拿我的“媳妇伢”枝儿来和我开玩笑。我从他戏谑、调侃的口吻中听出来,枝儿是一个长得皮肤白晰的女孩子,这给了我一个遐想的空间,在我们那里肌肤胜雪是美貌的第一要素。我甚至产生了想看看这个美丽白晰小女孩子的愿望。那时在海螺小学上学的女孩子是非常稀少的,只有家庭条件好,父母思想开放的女生才能背着书包与男生一起上几年学。显然,枝儿的家庭条件不好,而她的父母思想也不够开放,我们这一对未曾谋面的小情人就失去了同窗共读的缘分和乐趣。

虽然表哥不断在我面前说起我的媳妇伢周枝儿,可我却一直无缘得见。等我长到12岁,在媒人的引领下,第一次登门拜见我的岳父母大人时,我仍然只看到她仓促避开的背影,而没能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

大概是到了1969年,那年我小学毕业,算来年龄应当是12岁。在父亲的心目中,这场早已缔下的摇窝亲应当重新续接起来,互相要有更亲切的交往,双方的感情才能慢慢加强与升温。为结婚这一终极高潮的到来做好铺垫。

五月端午在我们农村是一个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气。适宜举行这种隆重的仪式,俗话叫“新女婿过门”。看看要到五月初五了。前几天父亲就在为此忙碌。先是与媒人沟通,后来便是上城关、下车湾,采购各种礼品。两只大板篮被塞得满满当当,一只篮子里装的是粽子、馒头、包子和鸡蛋;另一只篮子里是砍的十斤肉、买的两尾大鲤鱼,上面放了几封糕点和几节布料,吃过早饭后,我就挑着这一担节礼出门了。媒人为我引路,那天她特意换了一身新衣新鞋,脸上搽了粉和胭脂,手里揑着一块手绢,一步三摇地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朝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子走去。我的心里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一条扁担不停地左右换肩。那天我在情怯之下犯了一个重要错误:我只顾跟着媒人埋头走路,却没有注意那天她带我从村子后面的田埂上斜插过去的,路固然要近些,可在藕湖周家的村后众多巷子哪个才是拐过去走到我的丈母娘的家里?我压根儿就没有记住。这让我后来单独送节礼吃了不少苦头。

从一条浓荫遮蔽的小路插进村子前面正好就是我那老亲娘的家。在菜园子的篱笆前面恰好就碰到我的岳父大人正在张望,媒人一声咋呼,大家都露出惊喜之色,我的那位临时岳父个子不高,面孔黧黑,年纪与我父亲差不多大概三十多岁,他抢前一步接过我的担子,我那天穿了一件崭新的学生蓝卡叽布中山装,临行前父亲帮我把领口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挑着一担节礼跟着媒人紧走慢赶,这时已经背心冒汗了,昨天由做剃头匠的二舅爷帮我新理的发,精心梳了个分头现在也已经搭拉下来恢复成锅盖样。我正感觉有些狼狈,便也不讲客气把担子缷下来让岳父挑进家里;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农妇,应声从那个还盖着茅草的屋里迎出来,一边和媒人搭讪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这个第一次上门的新女婿。我满面羞涩地跟随在邻居媒人的身后,尴尬地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我发现我的丈母娘身板挺结实,皮肤比较白晰细腻,说话嗓门也大。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说我的媳妇伢皮肤白应当是继承她母亲的遗传基因,但我的丈母显然不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因为她的脸上有麻子,还有一只眼睛患白内障眼疾,若把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她与我黧黑瘦弱的丈佬头也堪堪能够匹配,达成一种平衡。

显然,他们为我这个新女婿过门有了思想上的准备,一切按部就班,行礼如仪。在我端着茶杯在堂屋里坐着喝茶的时候,媒人和我那身材高大的丈母已经侧身钻进厨房里一边说些客套的闲话,一边着手准备饭菜;我坐在堂屋里,一边和丈佬说些我家的情况,一边贼眉鼠眼地四下逡巡,他们家的房子樑柱与我们家也差不多高矮,只是我们家房顶盖了瓦,而他们家还是铺的稻草。我趁打量房屋的机会,目光老是朝旁边的房里瞟视,实际上是想看看那个叫枝儿的女孩在不在?可是我从进门到开饭,始终没有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出现过,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后来才知道因为害羞她早就借机躲出去了。这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家伙,其后,我有四五年逢年过节到她家送节礼,可她都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竟然让我没有一次与她四目相对的机会。

更让我泄气的是,第二年我单独再去送节礼的时候,因为忘了路半路折返回去,父亲既气且恨,觉得我枉有虚名小学毕业都上初中了,应该算是有知识了,可到丈母娘家送个节礼还找不到路?几句责备羞得我抬不起头来。其实他哪里知道,我真正觉得窝囊的是,一直到撕毁婚约为止我也不曾正眼看过那个叫“枝儿”的女孩一眼。后来有几年我干脆拒绝去送节礼,去拜年,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我要反抗包办婚姻,要婚姻自主。父亲动了肝火与我大吵一架。到20岁的那一年,父亲已经准备为我完婚的时候,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准备去武汉上大学了,这一下子全盘打乱了父亲为我制定的人生计划。一段磕磕碰碰、不冷不热的“摇窝亲”就此划上了休止符。

那天家里有少数的几个亲戚来为我考上大学喝酒送行,我的丈佬是个好人,据说找左邻右舍借了一点钱让枝儿来给我送情兼送行,可她在外面转了一圈没有到我家里去,当然也就没有跟我见面为我送行,我到武汉上学的第二年就听说她已经跟海螺8队的一个叫四指的男人结婚了。四指原来也是我在海螺小学的同学,小时说话有一点夹舌头,后来出去当兵回来就好了,不仅话说得流畅,而且因为操了一点外地口音还很时髦。枝儿与四指结婚后,在海螺湖生儿育女过得很幸福。

为此,我父亲一直埋怨我,若是当时就在乡下种地或者学门裁缝手艺,这门摇窝亲的美好姻缘原本是不会流产的。我的奶奶站在我的一边,好几次说起应当把当年送的聘礼要回来,可都被我严加制止。那算什么聘礼?寒酸得要死说得都丢人,几段哔叽呢、灯芯绒布料拿回来也没有什么用。其实我心里真正觉得丢份的是,我到底没有看到那个传说皮肤白晳的叫周枝儿的女孩一眼,空有过这么一个“媳妇伢”的名份。这就是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海螺湖经历的一段“摇窝亲”缘分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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