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你曾是少年

和柚子度过的这一年无比难忘，我做了以前从未想过、曾经想过但没做过、曾经认为会不喜欢做的事和决定，不止一件。事到如今，竟然件件硬朗……...

有一天正在开车，接到兽医的电话，说柚子该打疫苗了，一年一次，提醒我别忘记。

我一阵发呆，路口忘记并线，没办法左转，只好直行。

猫长到一岁即是成年。柚子一岁了，昨天他还在婴儿床里吃奶，今天就说要去上大学。

第二天去打针。宠物医院走路只需十分钟。我把柚子放进装猫的手提袋，拎起来手差点断掉。于是哄它钻进超市购物小拖车，吱吱扭扭地拉着，就象拖着一箱子大米。护士从购物小车里往外拽柚子的时候说：减肥。

其实柚子来我家的那一晚，并没有我在《我想我是狗》里说的那么简单。

在宠物商店我看见了刚被捡到的他，然后，我先回了家，又出门吃了饭，又回了家。然后在客厅里站着，一直在想，要不然抱他回家？抱回家到底弄不弄得了？弄不了该怎么办？也不能离婚的话能不能家暴？……

二十分钟以后，我拿起一只买菜的兜子，跑回宠物店，店员正在锁门，回头看见我惊喜地大叫。柚子坐着那只买菜兜子，狂乱地叫着，跟我回了家。

去年春节，我发了柚子的这张照片给那个宠物店的女店员，说柚子很好，请放心。祝过年好。

女孩说：他终于找到好人家，我心里比小猫还高兴。

说得我，嘿，他们都比不过我高兴。

我换了手机，把这张是屏保。

最烦那些把婴儿贴在手机屏保然后四处向人展示逼人夸可爱的女同事了。所以我决定，不显摆！刷刷刷写博客，直接贴在新浪，反正没人认识，痛快。

我买了一个笼子，居然。

柚子开始挠沙发，我睡觉的时候他在床上跳，凌晨四点又衔住我的头发让我陪他玩。我坐在公司会议室，挂着两个黑眼圈，靠在办公桌前睡着了，憔悴如一个没有保姆的新生婴儿妈。

然后我就买了一个笼子。作战计划是我睡觉的时候，塞他进去。

再后来我反思了，人为什么一定要和猫睡在一个房间，那些猫像小鸟一样立在主人肩头的动画片和电影又不是人间指南，何必参考。我决定和柚子分房，于是我们没有离婚，反而彼此掀开了人生神采奕奕的新篇章。

目前那个笼子里装着柚子的全部家当，从猫砂到猫粮，一应俱全。他有时候爬上去度假，晒晒太阳。

我开始频繁的出差，柚子被隔壁老王和老李轮流育幼。老王和老李掏出多年的积蓄，跟柚子说：有的是钱，乖随便花！

柚子创下十天胖了一斤的记录。

出差回家，我们彼此怒目而视，偷梁换柱，偷粮换猫。想到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有人鱼线了，不是不伤心的。

第六个月的某一天早上，柚子停止了上蹿下跳，沉静下来。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我歪头看他，他看别处。我明白他长大了。

我端出柚子婴儿时代用过的猫砂盆给豇豆，柚子生气地霸住，把自己硕大的臀部塞进婴儿猫砂盆，腰围满溢在外。婴儿豇豆于是被吓尿在一只棉垫上。吓尿这个词，你知道，所以来自于生活。

婴儿豇豆终于敢在猫砂盆里便便的那一天，柚子于是便在我的枕头上，枕！头！上！

那天早上，我喷好香水准备出门，一回头，看见，不，闻见一坨热气腾腾的新鲜猫屎。所幸我撑住一件附近的家具，才没有跌倒。

之后的24小时，亲朋好友们纷纷祭出惨烈的人生经历安慰我，如，花盆里有屎，门帘子上有屎，儿子抱怀里结果手里有屎，等等。隔壁老王更是非常中肯地说：凡是都要往好处想，从量上来讲，如果那一只狗，并且肠胃不太好，你可能将需要更换整只床。

说的也是。

柚子后来接纳了豇豆，时间总是拯救一切。

然后他也接纳了很多东西，比如鱼缸。有一天我听见一声惨叫，发现鱼缸边上一地是水，非常远处，柚子是落汤鸡。然而鱼们都在，笑话也还是精彩。

我曾经问过鹏鹏：那我不在家的时候猫会不会把家里的一切弄碎？

鹏鹏慢悠悠地说：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地主家养了猫然后就被打破了古玩大花瓶？

柚子忽然喜欢上这样扒在杂志篓旁边。

这位老同志，您上车打票了吗？没有？那您有月票吗？

星期天早上，柚子趴在地上，他小时候到底长什么样子，我就要忘了，小伤感。

冬至吃饺子，柚子坐在饭桌旁椅子上流口水，我断然拒绝。

他生气地问：你饭量这么大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一年前，第一次带柚子去医院打针的时候，我两只手指捏着柚子，看见对面诊室头和柚子一样花色的狮子在徐徐走动，我惊恐地问：那，那是什么？！

现在这只狮子趴在我衣柜前。



其实我怕猫，我怕任何有爪子的东西。

Mimi第一次到我家看望柚子，看我抱着柚子紧张流汗的表情她震惊：哇靠为什么啊但是他这么小！！

我哪知道？！那站在地上向上跳一下抓住离头不远的单杠这个危险系数为零的动作我也吓得半死，我哪知道为什么？！

书上说，猫会活十年以上。要不要抱柚子回家，那天我前后想了一个小时。在最初的一些瞬间，我是真的真的曾经想过，是不是还是草率了。你买车子买房，思考应该都会超过这个时间，又真不好说那些东西最后会和你过上十年。

以前出门，我只爱拍风景，几乎从没有什么自己的照片，原因很多，一看镜头就抽筋，傻，二，土鳖，镜头曝光恐惧综合症。

柚子一岁，我翻看他小时候的照片，极为晚熟地想：原来人真的还是应该拍照啊，有人的照片原来可以印住那天，印住那天对着镜头抽筋的我的隔壁老王家吃的饺子是什么馅，当时窗外是有刮着几级风。

和柚子度过的这一年无比难忘，我做了以前从未想过、曾经想过但没做过、曾经认为会不喜欢做的事和决定，不止一件。事到如今，竟然件件硬朗。比如克服从小到大的当众锻炼恐惧症去健身房，比如克服心理阴影重学开车然后开车去上班，比如花了二十个星期天用来学法语并且毫无目的，然后象游客一样磕磕巴巴地说：“我有两只猫，一只是灰颜色，一只是黄颜色，一只大，一只小。我和他们住在一起，我爱他们。你呢？你家里有猫或者狗吗？”

时间花在哪里是看得见的。我爱我现在。

往前看，指日可待；往回看，风驰电掣，这就是我对岁月的感受。这是王朔说的。

究竟是什么令我从一个每天带着雨伞上学的背带裙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每当下雨就翻遍抽屉也找不到一块塑料布最后只好把卫生棉贴在头上聊以吸水的大汉呢你说？我问柚子。

他沉默地抵住我左腿然后斜坐，挂孤单寂寞冷的眼神，肥白的肚子热乎乎地起伏。

据说人是一下子变老，一天天长大的。肥仔，你曾是少年，我在现场。

专栏作者：Sabr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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