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洛莫(未完待续)

 

楔子我们曾经很幸福,不,一直很幸福。只是最近有些奇怪,只是有些奇怪而已。下午的时候我和薇薇一起快乐地看肥皂剧...



楔子

我们曾经很幸福,不,一直很幸福。只是最近有些奇怪,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下午的时候我和薇薇一起快乐地看肥皂剧,确切地说,是她忍着倦意陪我快乐。她总是对我这样迁就,洛川说她总有一天会厌倦我的矫情,他说错了,薇薇一直陪着我,起码到现在为止,她还一直陪着我。

像往常一样,我们之间自动进入问答模式。

“你喜欢香蕉吗?”我挑起她的下巴,装着很轻佻的语气问。

“喜欢”

“你喜欢肥皂剧吗?

“不喜欢”

“你喜欢无锡吗?

“喜欢”

“你喜欢我吗?

“我爱你!”

我很想拥抱她,很想告诉她我也是,可是我没有。今天的她看起来这样疲惫,这样脆弱,原本苍白的肌肤接近透明,那张画着浓妆的脸也好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我好怕,怕一个拥抱就捏碎了她。

“亲爱的,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快乐的提议,虽然,我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

“不行。”

“为什么?去吧····”我试着像以前那样撒娇,并且指望着她像以前那样答应,可是···

“因为,我已经死了。”

心脏瞬间下沉,犹如坠入冰冷的湖底,在刺骨的寒冷中有着溺水般的窒息。我怎么总是忘记呢,我的薇薇已经死了,我可以对着爱人的灵魂缅怀我的爱情,却再也不能让一个真实的她陪我吃一顿饭。

睁开酸涩的眼睛,电视剧里面容姣好的女孩做作的表演,封闭的客厅昏暗的光线,严肃的石膏像,角落里的单反相机,劣质皮沙发蛇蜕一样晦暗不明的表面,所有这些熟悉的光影都让我产生巨大的恐惧,而我以为刚刚存在过的那抹脆弱而飘渺的灵魂,再次消失了。我知道,我一开始就不该闭眼的。

离幸福只差一点点

我是那样矫情的一个人,喜欢看肥皂剧,喜欢流泪,喜欢幻想虚无飘渺的爱情,讨厌狂欢,讨厌胡萝卜,讨厌濒死的动物涣散的眼神。在这样一个喧嚣的世界里,我活得像是上个世纪的小女生。可是,薇薇爱上了这样的我。

她是那样叛逆的一个人,喜欢化浓妆,喜欢酗酒,喜欢在咖啡里加苦瓜汁,讨厌一切柔弱的生物,讨厌婚礼,讨厌喧闹也不喜欢寂静。这是一个提倡个性的时代,但几乎已经没有人欣赏这样的颓废和苍凉,毕竟,哈雷、哥特、大毒枭和烟熏妆永远被留在了所谓的“很多年前”。可是,我爱上了这样的薇薇。

洛川说:“你们都不像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孩,所以,都会嫁不出去的。”

我们确实没能嫁出去,但我们得到了命运更为丰厚的补偿,那就是彼此。

初见薇薇是在洛川的画展上,她穿黑色马丁靴和紧身的皮衣皮裤,留齐耳短发,虽然化浓妆,却掩盖不了莲花般的清雅气质,而这清雅中,又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黑暗,总之是站人群中一眼就能被挑出来的人。她旁若无人地坐在地板上临摹洛川的画作,仰起头时,露出锁骨俊朗的曲线。

彼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和这个女孩有怎样难以言述的牵扯,只是觉得,着装这么狂傲的人竟会如此用功,好奇而已。我忽略了她清丽面容上那么淡然却纯粹的忧伤,以至于后来再见这样的表情,仅仅感到熟悉而悲伤以及失忆般的无力,许多年后甚至产生了一种让人更为耻辱的想法:当初也许是刻意的忽略,后来又刻意的忘记——我竟有着这样卑微的自我!

洛川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女孩,他站在薇薇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看着她,阳光穿过窗外树枝的阻挡,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我站在面对阳光的方向,看着他们一站一坐昏暗而清朗的侧影,眼脸微合的瞬间一切都不甚明晰,画面光怪却有着让人难以忘怀的深刻,逃过树影的掩盖和窗柩的切割最终洒落满地的破碎白光似是某种不祥的隐喻。

那以后,薇薇理所当然的成了洛川的学生,他总是喜欢那种规矩又用功的孩子,尽管薇薇不算传统意义上的中规中矩,但她够勤奋,这样的人往往能获得更为惊人的成就。我在洛川的画室里见过她几次,然而她总是坐在角落里低头作画,而我出于对洛川的厌恶,对他的学生有一种本能的鄙薄,因此,我们之间并无交集。

在我的记忆里,我似乎从出生就很讨厌洛川,有时仅仅因为他的名字是“洛川”,而我的是“洛莫”。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随母姓洛。我不知道母亲是怀着怎样悲凉的心情为我取这样的名字,而她对于我的出生又抱有怎样消极的态度,这姓名如同烙印在我身上的诅咒,不管应验的过程如何曲折,我终究没逃过一生落寞的结局。

母亲从未提起过她那两段失败的感情,但从她日渐消瘦的面容和对我们兄妹冷漠的态度中,我知道,那曾是何其痛苦的经历。她经常说:“我这一生,总是离幸福只差一点点。”她说这样的话时语气平板,甚至连叹息也没有,声音里带着经年忍受痛苦的沧桑与麻木,然而那眼神却是于茫然中透着刺骨的冰寒与阴郁。她每天把自己关在一个房间里作画,把年幼的我们关在另一个房间。于是我终日呆在一个无风的空间,因为有落地的玻璃窗,所以阳光充足,然而这样强烈的毫无遮挡的阳光让我有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全感,以至于后来习惯了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却对阳光有着巨大的恐惧。而彼时洛川已上小学,再加上放学故意在外逗留,所以,他被关的时间并不多。这也许是我厌恶洛川的另一个原因,我总觉得,他比我幸福一点,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

再不堪的经历也总有结束的一天,我在上学之后像洛川一样不按时回家,早出晚归,只为了躲开那盛满阳光的玻璃房间。我不觉得终日游荡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因此渐渐习惯这样的童年,可天道对我一向苛责,此番则是尤其残忍。我并不想回忆童年凄寂的岁月,只是那些自以为忘记的凌乱画面总会在不经意间涌入脑海。我亲眼见证了母亲的死亡,场面犹如一场盛大的宗教仪式。而于她那般痛苦无望的人来说,凌迟自己并不需要勇气。那是小学四年级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我如同受到某种宿命的牵引而提早回家,然后在那熟悉的房间里看到母亲一刀一刀切割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对这具躯体有着深刻仇恨般毫无怜悯地下刀,原本枯瘦的面容此刻已血肉模糊,等到她再也握不住那把刀,就躺在身下的画布上等待所剩无几的血液流尽,鲜红的血液蔓延,犹如一朵盛放的红莲,如果洛川后来没有烧毁那张画布,这将是母亲此生最伟大的画作。我就这样看着她,没有报警,没有叫急救车,甚至没有阻止——我竟对这死亡有一种隐忍的企盼!她用越来越涣散的眼神看着我,轻声说“对不起”,那是一种真正濒死的释然与绝望,使我竟不可抑制的大哭,似是要将多年来积攒的抑郁全部释放,也是在发泄对未来不可知的恐惧。

洛川回家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地板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画布,上面横陈着一具难辨面容的尸体,鲜血蔓延,如红莲绽放,我坐在画布上,双眼空洞,泪痕满面,夕阳颓靡艳丽的色彩倾满一室,使一切都笼罩上一种神圣庄严之感,仿佛一种残忍而原始的宗教仪式。我不知道他当时受到了怎样的刺激,以至那以后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深切的悲悯与愧疚,那神情于我,只是加之在本就难以忘怀的事情上拙劣的提醒。

那一年,我十岁,洛川十八岁。

母亲为我们留下了足够挥霍半生的画稿与钱财,洛川说她的作品太过沉郁,因此便卖了全部的画稿,但他也许没想到,自己一生的创作也都没能摆脱这种沉郁风格的影响。或许他对母亲的作品并非如此嫌恶,毕竟母亲作为画家的才华是所有人都不可否认的。我曾亲眼见过洛川看着那些画稿眼中流露出隐忍的欣赏之情,也许他卖掉画稿和带着我搬进新家都只是为了遗忘和逃避。

我不知道母亲究竟留下了多少钱,也不知道她的画在市面上价值多少,只知道那笔钱足够我们搬进一个装潢还算精致的新家,足够我们双双留学巴黎,并在国外有优越的生活。我想我该感谢母亲忍受着到死也没有告知我们的巨大痛苦,将其中一个孩子养到成年并拼命工作留下丰厚遗产的伟大,但我始终无法做到原谅,不是因为恨,而是不甘和委屈。我对自己的童年生活始终怀有一种深切的控诉,亲眼目睹母亲的死亡更将这控诉转化成此生难以释怀的执念。后来我总是买黑暗厚重的窗帘,爱看肥皂剧,学摄影,交很多仅有着萍水相逢情分的朋友,都是拜这种执念所赐,我希望活得更幸福,因此我很努力地活着。洛川这些年总试图用他的关怀、耐心、乐观、幽默等种种正面的情绪和态度使我摆脱这样病态的心理,可我对他的好心是厌恶甚至怨恨的,我不知道在我出生之前他有过怎样的生活,但他有那样好的性格,使我有理由相信其有着比我美好的童年,因此,他越是对我照顾,我越是对他嫉恨,而且是孩子般幼稚而纯粹的嫉恨。

是的,母亲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地追求幸福,但在爱上薇薇之后,追求她就成了我全部的幸福。她是我生命中的另一道符咒,解开了母亲加之于我身上的全部诅咒。从此后我心中两朵莲花,一朵鲜红,一朵墨黑;一朵埋葬了童年的痛苦和母亲的生命,一朵寄托了对未来美好的希冀;一朵行将枯萎,一朵花开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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