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与南京的雷阵雨_【between】

少年的时候，谁没有偷偷暗恋过呢？总有一位同桌、邻桌，甚至隔壁班或者高年级的同学是你的心水。你瞄到他，就会心如小鹿乱撞，捧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我知道你们都有的。只是时间久了，人生的鸿沟拉开了你们，把粉红着梦给涂成了薄薄的一层灰烬……...

栀子花是在初夏就开了，一直开到夏天结束。白色的花朵那么耀眼，像是一片片纯棉的白手绢，静悄悄地在少年们的窗外挂着。

在小镇上，D中学存在有几十年了。从前这儿是四面临水的寺庙，后来填了两条河，便成了两面环水的半岛——这样的背景尚是在九十年代初，简小芃与他一起来这儿读高中时候。那个时候的夏天总是与蚊子和清凉油一起，雷阵雨一过，晚上的教室里飞满了蚊子，日光灯管上还伏着密密麻麻地一层小飞虫。

栀子花在清晨开放，虽然校长明令不允许偷采学校里的花，可是早自习的时候，成绩好的女生与班花们的抽屉里面，照样是有栀子花浓郁的香味在飘散，教室里面香成了一片海。

简小芃的高中没读完。她在辍学不久以后就嫁人了。婚后，她在婆家的院子里面也种了两株大栀子花，一左一右。她喜欢栀子花的香味。

早上，她在巷子上剥毛豆，看到隔壁家的小子正在用橡皮擦擦掉他写在白墙上的一个小女孩的名字。“怎么了，吵架了啊？不喜欢她了？”她笑着打趣着这个愣头楞脑的傻小子。没多久，她接到了他的电话，让她去参加毕业二十年同学会。

他的电话，让简小芃想起她也曾收到过一次栀子花。那是高二了，学校举办的朗诵比赛上，她拿了第一名。早操的时候，升旗过后，学校的大喇叭里面大声地念出了比赛的结果，简小芃扭过头去，看到阳光下的他站得笔挺，他给了小凡一个热烈的笑脸。和平时一样，爱笑的他一旦开心起来，鼻尖会微微有些皱，露出来的大白牙上光芒四射。简小芃开心地假装着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内心早已蹦出了一百头小鹿。

“那些栀子花一定是他送的。”人生兜兜转转的，多少年以后，简小芃在离镇子十几里远的村里养着螃蟹，冬闲了之后，在打麻将的同时她也写点诗、在手机APP上上唱唱歌。

“听说他大学毕业以后，在南京开了一个小厂子，娶了个老婆是老师，有个女儿读初中了”简小芃没有去参加毕业二十周年的同学会，她刚刚做了一个小手术，身体不太方便。她说很遗憾，不能去了，拜托他带过去了一首《橄榄树》。

他在同学会上放了。大家都很感动，又有些唏嘘，许多人都还记得简小芃当年是文娱委员，歌唱得好，朗诵也是一级棒，如今却为病所累。同学会选的也是夏天，不知道为什么这场同学会放在了市里面，一个离他们的母校上百公里的地方。于是过了一阵子，他作为班长，又组织留在本市的同学们回镇上又聚了一次，他们找到了她，她带来了几十只最好的蟹。

酒酣耳热的时候，大家一起去D中学合影。那些栀子花都不见了，学校也已经面目全非。简小芃看到他被同学们灌醉了，歪倒在车里的样子，很心疼，又不便表达。

聚会之后，大家又回到各自的生活里面。她每天在蟹塘上起早贪黑地忙碌，有一天，大雨滂沱，简小芃在田埂上抛食一圈之后，去唱吧录了一首歌。在同学群里她说，我参加了唱吧的大赛，你们去给我送花哦。

于是便有三三两两的同学捧场，去送了花，其他同学都仿佛没看到过她在群里发的信息。歌的名字叫《爱江山更爱美人》，属于那个年代的歌曲。群里有同学起哄他：你快去送花吧。他却迟迟不来。过了一阵子，简小芃也就死心了。

秋天正是蟹季，简小芃在蟹塘上忙得天昏地暗的，连续两三个月都没回家。等她再次回到巷子上的时候，都快冬天了，她看到巷子的白墙上面，又被邻家的小子写满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简小芃笑着摇了摇头，就在那一刻她决定要再去趟南京，在那座城市里面，她有过许多的辛酸。

高三的时候，她的妹妹得了白血病在省城南京求医，她找电视台、找媒体的记者求助，遭够了拒绝的冷言冷语与白眼。妹妹走了之后，家里唯一的一点温情也消散了，简小芃干脆就辍学了，匆匆地嫁了个人，离开了冰凉的家。

“其实我哪儿也不想逛，我就是想过来找找那一年，我人生的转折点的那一年是什么样子的，”她坐在中华门下面，阳光很好：“如果不是命运捉弄，我也应该和他一样，读了大学，洗净了泥腿子，在省城里面做一位白领，或者教师之类的工作，嫁了个同样在南京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很想有人代她去问他这个问题。可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长途汽车站的洗手间里面，简小芃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橘黄色的小西服外套，黑框的眼镜，脸上开始有皱纹了，年纪毕竟在这里了。头发是那一年在南京就开始白了……

快上车的时候，下起了雷阵雨。大雨哗哗啦啦地在地面上砸出了一条清澈的河流。“这座城市，我们先后来过，你在这里回不去了，而我，被留在了这座城市的远方！”简小芃清楚地记得那一年，她在教室里面朗诵舒婷的《致橡树》，年轻傲气的语文老师给了她很大的褒奖。她听到他在教室后面的喝彩，一回头，正看到他对她翘起了双手的大拇指。

“或许他根本就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也会记一辈子，因为那些是我的梦！”简小芃在离开南京的长途车窗上看见了她的妹妹一直在窗外对着她挥手，她曾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她的关于栀子花的小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