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好读  立冬 · 三角梅

 

愿逝者安息,愿仍能奢享生命者,不负此生。...



之前便和同事商量好今天推送翊鸣的《三角梅》。在这篇文章中,翊鸣写一种忘我生长的植物,开起花来如疯如魔,蓬勃的生命力令人感动。巴黎恐怖袭击后再看这篇文章,除了痛感生命无常,徒余面对死生之大的缄默。

“只要世上还有一点阳光,一点水分,三角梅就不管不顾的蓬勃”,“在布满了岁月烟灰的阳台上,一丛玫红色的三角梅正火火地绽放着,看到它,你便知道,生命,可正长着呢。”

在这寒凉的严冬里,为大家奉上一捧开得正盛的三角梅。愿逝者安息,愿仍能奢享生命者,不负此生。

节选自翊鸣新书《又自在,又美丽》
都说是“秋尽江南草未凋”,但立冬一到,在四季常绿的南方,花也渐次稀少了。只有三角梅不分季节,不知疲倦,还在野野地开放着。

看到三角梅繁盛的花事,就会想起《霸王别姬》里那句话,“不疯魔不成活”。这是京剧业内的一句行话,说的是一种敬业精神,对事物极端痴迷,忘我投入和付出。我感觉它也是在说一种活到极致的生活状态。三角梅给我的便是这样的“疯魔”印象:专注、忘我地生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灿烂开花这一件事情。

三角梅最早产于南美州的巴西、秘鲁、阿根廷,是紫茉莉科植物,因此得名南美紫茉莉。高中时,女生宿舍院子里种了好几株三角梅,花开繁盛,有一次经过,听到一位女生站在一大丛玫红色的三角梅前感慨:“极力想扮成叶子的样子,结果憋红了脸。”这些鲜艳的“叶子”,其实既非花也非叶,而是三角梅的苞片,三角梅的英文名bougainvillea就是叶子花属的意思,所以又名“叶子花”;因为花簇层叠,又叫“九重葛”;茎上有刺,也叫“簕杜鹃”。

三角梅真正的花是藏在苞片中那三两朵细小的黄白色小花,但它们往往会被误以为是花柱。三角梅花小,无香,将包围小花的苞片伪装成鲜艳的花瓣,吸引蜂蝶前来授粉,这是三角梅在自然界里的生存智慧。

三角梅在热带亚热带的许多地区都有生长,它是脾气很好的花,不需沃土,也不必时时照拂。它还很滥长,春初或晚秋时折枝扦插,第二年就可以开花。三角梅灿烂得像欢乐的毫无心事的儿童,庭院、行道、普通人家、乡里茅舍,枝繁花盛,哪哪都自在合宜。白墙边,蓝天下,碧波前,朝霞里,夕阳下,深紫浅紫,深红橙红,宫粉素白,颜色繁多而热烈。





我们进大学时,花园里有两株不知哪年种下的三角梅,长得像两幢花房,花事鼎盛的时候,绿叶须得费劲才能从密密匝匝的苞片间挤出来。我和室友每次经过,都想象着,这是奥斯丁笔下英伦的繁花,我们隐在花间看书、聊心事,再来个白藤小圆桌摆上英式奶茶和精致的茶点。终于有一天,我们不再敏于言而讷于行,带上书本钻进花洞里,但马上又以最快的速度撤了出来。现实与想象相距甚远,花丛里没有浪漫的天地,只有成团的蚊子。

在我居住的大院里,长着一棵高大的三角梅,藤高近四米,长在必经的路口,花开的时候,总能听到过往行人对它的赞叹。2008年那次严寒把它冻死了大半,严寒过后,它顽强地活了下来,却从此光长叶子不开花,叶色浓重如绿墨,像经历重创的人,满腹心事,再无欢颜。

三角梅有一百多个品种,苞片的颜色非常丰富,汪曾祺先生就曾在文章里诧异过福建漳州的三角梅颜色之多,“除了紫的,有大红的、桃红的、浅红的,还有紫铜色的。紫铜色的花我还没有见过。有白色的,微带浅绿”。单只一种红色,又分出宫粉、橙红、大红、玫红、枣红、深红、绛红……,这些红色在色相上层次的深浅渐变,好比一个人从毫无心事到情何以堪的人生。

在白先勇的《谪仙记》里,李彤是个悲剧人物,虽然在她的大部分时间里,她是作为被众人钦羡的公主而出现的。“那幢德国式的别墅宽大堂皇,花园里两个大理石的喷泉,在露天里跳舞,泉水映着灯光,景致十分华丽”,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李彤,人生的底色是一抹纯白,就好比三角梅中的“绿叶樱花”,白色苞叶点染着浅浅的宫粉,那宫粉是少女无邪的心事。

出国那天,李彤着一袭如红霞般的旗袍;在慧芬的婚礼上,她“穿着一袭银白底子飘满了枫叶的闪光缎子旗袍,那些枫叶全有巴掌大,红得像一团团火焰一般”;在纽约的相亲 Party上,“她穿了一袭云红纱的晚礼服,相当潇洒”。这些日子里的李彤,就像那红艳艳的“绿叶大红”三角梅,热烈、纯粹、生命力旺盛。

然而没几年,家道中落,“公主”如雨中青萍,不得不经历身世浮沉,人情冷暖。倔强如李彤,人前还是那副永远的桀骜不驯,但一日比一日疲惫,一日比一日消瘦,“可是她那一双露光的眼睛,还是闪烁得那么厉害”,所有的心事都只从衣着的颜色上泄露,“她的两只手挂在扶手上,几根悠长的手指好像脱了节一般,十分软疲地悬着。她那一袭绛红的长裙,差不多拖跌在地上,在灯光下,颜色陈暗,好像裹着一张褪了色的旧绒毯似的”。

有一场描写,是慧芬女儿和李彤的对话。

——“这是什么,auntie?”莉莉抚弄着李彤手上戴着的一枚钻戒问道。

——“这是石头。”李彤笑着说。

——“我要。”莉莉娇声嚷道。

——“那就给你。”李彤说着就把手上那枚钻戒卸了下来,套在莉莉的大拇指上。莉莉举起她肥胖的小手,把那枚钻戒舞得闪闪发光。

慧芬嫌李彤把孩子惯坏了,但对于已经把喜乐、是非、冷暖、风雨、沧桑这一切都看得淡了透了的李彤来说,再好的钻石也不过是一块石头。而生命呢?Life is an illusion.生命是一场幻象。

这个时候的李彤,已经变作一株“金边皱叶深红三角梅”,依然艳夺人目,但是,那浓重到化不开的茜红里,沉淀着多少颜色,调搅了几多炎凉世态冷暖人情?

李彤在意大利的水底下划上了自己人生的句号。她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帧照片,“左手捞开身上一件黑大衣,右手却戴了白手套做着招挥的姿势,她的下巴扬得高高的,眼睑微垂,还是笑得那么倔强,那么孤傲。”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画中人,那个穿惯了红装的女子,这一次却穿了一袭黑大衣。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开到荼靡花事了,十分红处便成灰。

或许我想错了,李彤总归还不是三角梅,而三角梅也不是李彤。三角梅是智慧的,它不挑剔土壤,不在乎养分,只要世上还有一点阳光,一点水分,它就不管不顾的蓬勃,它实在是够美,但也够硬朗。

从单位回家的路上,总会经过一幢老房子,正对着潺潺东流的邕江,岁月早已将老房子的屋瓦楼墙熏得发黑,可是在布满了岁月烟灰的阳台上,一丛玫红色的三角梅正火火地绽放着,看到它,你便知道,生命,可正长着呢。
作者简介
翊鸣,70后,曾在媒体担任编辑。生在南方,长在南方,2011年移居北京。现在某科研机构继续从事编辑工作。热爱文字,曾在《行走》、《地道风物·广西》上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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