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爱的本质是否自私?

 

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自私」经常被视为不可忍受的道德污点。我们贪婪的想要那个人,想要徜徉在爱的暖流里,同时...



无论是爱人,还是被爱,「自私」经常被视为不可忍受的道德污点。

我们贪婪的想要那个人,想要徜徉在爱的暖流里,同时我们希望自己的爱能让对方一样舒坦。那麽到底我们哪里做得不对,导致在爱的过程中,双方都不快乐呢?渴望被爱,但又害怕让对方厌倦,有时我们因此失去了爱的自在,在不知该前进,以及後退之间,失去了爱人,也失去了爱自己的能力。

爱的自私,我想起民初女作家萧红,她是如何在自私与无私的选择中,悠然走向生命的结束。

然而,爱的本质是否本来就是自私的呢?

就像许多来谈者的故事,也许答案不在爱里,而是生活本身。

临汾,萧红和丈夫萧军在一起六年,爱了六年,也吵了六年。她还怀着孩子,萧军就爱上她,和她上床,然后带着她在中国各地流转。走过那么多刻苦的道路,好像幸福的彼岸就在不远处,但他们像是都不再愿意继续欺骗自己──那个彼岸总有一天会来,只是跟随自己上岸的,怕并非眼前人。

萧军和萧红,就像现在台湾许多年轻文字创作者的缩影。

萧军醉心创作,同时关注社会与政治议题,国家有难,他不愿意袖手旁观。放在今天,他会停笔去凯道创作,和伙伴一起绑上黄丝带。将所见所闻,以及他对社会与政治议题的理论写成一篇篇洋洋洒洒的专论,好让自己参与进改变国家命运的历史洪流中。

萧红说自己不懂政治,她的人生观很纯粹,「我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写作。」她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写自己对生命、生活与生存的所有感悟。被动的在波涛汹涌的时代,为了如星芒的边缘一般渺小的愿望,颠沛流离。彷佛长期做为命运的玩物,早已坦然。

在萧红的短篇小说〈后花园〉尤其可以读到人生于世的无奈,彷佛在她的眼中,生命的进展是有限选择中的一扇窄门。

当生命寥寥可数的可能性摆在我们面前,我们既接受,又不接受。终有一天这都不重要,也不需要想。如萧红笔下,主角冯二在倾慕的小姐出嫁后,对生命的眼光一下子变得尖锐。但最后,他接受了生命的现实,和一位心境相似的寡妇成婚,有了孩子。之后老婆、孩子相继过世,物换星移,但冯二的心有如石磨子,动和不动已无分别。[1]

「不问世事,沉溺于创作」,每每于民初动荡时代为背景的电影中,这类人通常是被编剧和导演批判的头号公敌。面对萧红,我们却没有办法轻易的去说她,因为她不属于随波逐流,偏偏又混得特别好的人,她是战争底下的难民,跟其他社会底层的人活得一样卑微。尽管跃上文学舞台,她也没有因为站在那个舞台上,就从此过着小资的生活。

也许她的不幸除了时代,除了命运,还要怪罪于她自己的性格。但她受的苦,使她在文学上的专注,这项她自己求来的救赎,显得振振有词。



对事业的爱,或是对伴侣的爱,经常以「自私」两字做为指责一个人不懂事,过份注重自我感觉的批判。对此,我想起《论语.宪问第十四》一段话: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对于这段话的解释,《颜氏家训》说得分明: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

颜之推以为不能单从字义上把「己」当成自私的同义词,也不能把「人」简单视为「推己及人」之意。所谓的「己」和「人」在不同目的的人身上,各有不同诠释。

从现代教育的角度来看,为己其实是「自学」精神。

自学不是放弃学校体制,而是打破学校的藩篱。自学的精神也不是体制外的专利,适用于任何阶段的学习者。进而,为己,自然学起来常保乐趣。为人,学习的热情与世界交会,真正落实为具体事物,增进社会福祉。两者皆发于初心

相反地,某些人不谈个人学习的热诚、道德的培养,他对己身的追求是谋职、仕进,为的是实质利益。在他们眼中,缺少内在学习动机,他们的动机往往是外在的,受他人的眼光,社会的价值观而变动。有时他们做了一些有助于社会的事,并非为了他人的幸福,而是为了获得褒奖。



如果将「学」换成「爱」,什么是「自私的爱」?

生活中何尝不是如此,那些口口声声「我是为你好」的长辈、伴侣、朋友,他们可能只是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论断你,还妄想要改变你,好让你变得跟他们设想的一样美丽,而非接纳原原本本的你。

有些人唱着「我们要一起努力」的调,执行起来倒是竞选标语,所谓的一起是以他的目标为目标,并不存在两个人共同协调出来的新方向。

自私的爱所带来的痛苦,源于把伴侣当成完成自己理想的工具:他不爱对方,而是对方给自己带来的附加价值。

自私的爱会以多样化的方式体现,像是给孩子一切,然后要孩子照个自己的计划成长,一旦孩子偏离预期,不惜用威胁、哀求等等方式,就为了让孩子重回控制。或是每次趁着醉意对伴侣使用暴力,之后又跪地求饶,不断循环「失控、道歉;道歉、失控」循环模式的枕边人。

社会上,还有些人用某一套高道德标准去框架他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我尊你卑的姿态,自以为苦口婆心的在「教育」民众,「积功德」。说穿了,他们没有真正用敏感的心灵去体察他人的感受,他们是冰冷的旁观者,随时等着狩猎那些心志不够坚定、缺乏主见,彷徨无助的灵魂。

自私的人非常脆弱,因为他们如果不利用别人,就没办法好好的活下去。

他们走不进别人的心,他们的心中只有自己;别人也走不进他们的心,因为别人都只是自己向外投射的东西,不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灵。

如果学以为己的正向精神是「自学」,爱以为己的正向写照便是「自爱」,而非自私,是「为己,以补不足;为人,行道以利世」的展现,在爱的滋味里见证自己的软弱与自卑,故在爱中学会坚强。对于爱中的伴侣关系,所作所为能真正呼应对方内心的声音,贴近对方的需要。



§我们都是红尘中人

回过头看,萧红自私吗?她完全忠于自己的心志,正是在乱世中,天真的保有自己对写作的热爱,在文学的世界建构一个理想国。放在整个文学的世界与历史,她做的是开疆拓土的大事。

萧军自私吗?他忠于自己的理想,尽管蛮横,但至少他不是为了慕得虚名而打游击──这也是他的魅力之处,无论喜欢的人是否声名狼藉,是否许有婚姻,他都说爱就爱,却也说走就走。

萧父为了不想被女儿玷污家族名声,连夜搬家,和女儿恩断义绝。汪恩甲、端木、骆宾基,他们都曾一度守在萧红身边,但他们分别怀着的是什么心?是一时间对女神的崇拜,还是真正接纳萧红整个人的光与暗?

若从「为人」、「为己」之分来看《黄金时代》中的每个人物,哪些是可爱的,哪些是可恨的?哪些是徒慕虚名,实则自私;哪些又是似自私,实则无私?

那些围绕着萧红而生的人,同时也有其他人围绕着他们而活。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时代,但有人花了很多篇幅去写貌似客观的历史,他的笔下是时代的全貌。

有些人像萧红,在爱情与文学的世界,不刻意向鲁迅、矛盾、萧军等试着纪录历史大江大海的伟大人物致敬。她不企图影响身边的人如何生活,正如她离开萧军,选择端木,她就是想换个生活方式,而非求要求别人换成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她走自己的路,写自己的文章,以饱受折磨的一生实践一位艺术家对创作的谦卑。

[解语]量力而为的给予,才能让爱恒久不坠。

[1]萧红如此写道:

他越往回走,他就越觉得空虚。路上他遇上一些推手车的,挑担的,他都用了奇怪的眼光看了他们一下:你们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只知道为你们的老婆孩子当一辈子牛马,你们都白活了,你们自己还不知道。你们要吃的吃不到嘴,要穿的穿不上身,你们为了什么活着,活得那么起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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