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句鱼丨两个世界

 

老人住老区。花满路之日,取出抽屉冬眠多年的信,走上新城气味蔓延的街道……...



花满路


桌子上的收音机,偶尔播放一首怀旧的流行曲。不大的房子里,书桌,衣柜和椅子各安其位,静静听着窗帘拂动。我从镜子里,看见穿戴整齐的自己,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其实,我知道时间走得很快。我的眉宇间还有希冀,只是脸上的光彩已淡去。

我一个人,住在小城的老区。

这儿只有低矮平房和一些老旧的小楼。纵横交错的街道,犹如一位退休老人,他的呼吸缓慢,却精神奕奕。街道旁,有许多小小的前院。这些院子往往由低矮的砖墙围成,有些砖墙上,长出了青色的苔。只用一扇小小的铁栅栏门隔开。行人路过,总能透过这些门,窥见小院里盎然的生机。



老住户在前院里种上许多植物,文竹,山茶,吊兰等等,它们安静地生长,绿色探头探脑地越过斑斓的砖墙。人们经过的时候,常常为这片绿色所吸引。暮春时节,有时无人,有的只是“雨打梨花深闭门”。这儿的街道几乎都很窄小,几乎只容一辆小车通行,只剩下街口连通市区的一条大路,宽阔平坦,让老区还有眺望的资格。

老区已经很久没有迎来新的访客了。爬墙虎蜿蜒着爬上小楼顶,路灯低矮地照亮花猫走过的围墙。浅浅的水沟接纳雨水,斜斜的瓦顶承受阳光。大家都安于每天的日常,来来往往,没有波澜。我住的地方离街口不远,从小前院里往外望,一边是车水马龙,一边是青砖巷子,我忽然间觉得,那些住在深巷子里的人,连同寂寞的老区,都不免孤独吧。

老区安坐在这里,和鼎沸的城市隔空相安无事,又像卯足了劲儿,隔空对峙。我忽然听说,这儿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花车巡游,就在老城区街口的大马路上。只有一街之隔,人群没有预兆地汹涌而来,渴望喧闹的人群兴高采烈,穿上最时尚的衣服,准备和这次巡游融为一体!



这一天,就这么到来了。天空中飘浮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空气里飘扬着动人的音乐,就像是孩子们的节日一样。任谁的孤独都像淘气的孩子,只能躲在一旁撅着嘴,没人理睬。

听着外面的喧闹,我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我打开抽屉,把一封长满灰尘的信揣在怀里。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搂搂抱抱,这样就好。

是的,我该上街去看看。

此时,街上正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嘉年华,游人如鲫,笑面盈盈。巡行的花车装饰着梦幻般的流苏与画牌。花牌上的广告同样精彩,和个性张扬的设计融为一体,满满的色彩纷呈迭出,如谁无心打翻了调色盒子。

演员们的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欢乐,从他们逼真的笑脸里,人们仿佛读到了恋爱的甜蜜。很快,为之驻足的行人都抛却了平时枯淡无味的生活,真真切切地被这融和、快乐的气氛给感染了。街上的大树非常高大,拱合成绿色的长廊,阳光从疏朗处漏下。悦耳,欢快的歌声,将每片叶子都染成了甜味。台上的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街上的观众深深陶醉,生怕错过了每一幅精彩的瞬间。

演员们站在高高的花车上,身披华服,挥袖成风。我也站在路旁,凝神注视着演员们的一举一动,女演员脸上的妆容部分已花了,被她们心甘情愿的美丽的汗水。演员们的脸上,自然的肤色和粉底的滋味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男演员则赤裸着上半身,身上的肌肉线条凹凸有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周围人们艳羡的眼光将这些健美的酮体洗刷得异常清爽。演员们都在恋爱,他们都在忘我地扮演着恋爱。也许只是为了让那些可耻的,埋头路旁的年轻人,看起来更像是风尘仆仆的异乡客。

鲜花落了一地。

零落的鲜花常常被车轮碾压过去,剩下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有时提醒着过往的人,这里有过一场美丽的游行。我的双腿既痛且麻,拄着双拐也追不上那些笑靥如花的女孩子们。我勉强弯腰拾起一片花瓣。细看来,我突然感到一阵庆幸:花瓣还很干净,上面留有晨露的气息。此时的花瓣还粉彤彤的,仿佛只要找来一盆泥土,就能让她长成一幅水彩画。

可她终究只是从一朵被忘记的花朵上掉落下来的瓣儿,失去光泽也是迟早的事情。趁着她还那么清新,自然,我还是赶快把她藏进上衣口袋,生怕她被阳光找到,最后只能变成一张书签。花车渐行渐远,喧闹的街道还沉浸在嘉年华会里,就连空气也在翩翩起舞。我脚步蹒跚,和周遭显得格格不入,只好拄着拐往街角的走去。

这是一家小店,经营着一束束好看的花卉。店主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围裙,不时为这些花儿喷一点儿水雾。这个小店停留在老区的最外沿,洁净而明亮,正好让我找到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花店门前有一张玻璃桌子,我指了指旁边的冰箱,问道:“给我一瓶矿泉水吧......我可以在这儿歇一会儿吗?”

女孩点点头,从里面拿出一瓶水给我,然后回过身,继续心无旁骛地查看她手边的花儿。她的神色,有种难以名状的平静。她一时把全副神色放在叶子上,一时又察看朝天微笑的花萼。这个女孩并不太美丽,至少没有花车上的女演员那样绰约多姿。然而,她就如一尊活泼而充满生气的大理石像,从贝尼尼的手里走来。

“你干嘛不去看花车巡游,跑这里来捡这些别人不要的鲜花?”她过来擦拭桌子,瞄到了我胸前口袋里的花瓣。我知道瞒她不过,便用两只手指把花瓣儿夹出来,放进我今天要寄的信封上面。此时,花瓣上的露水已经被衬衫吸干,但是小店里湿润的空气还是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

我说道:“这封信我写好很长时间了,一直锁在抽屉里。今天,我正好看见巡游车队经过我的窗前,才突然记起来,我要寄信......这不,我打算上街来找邮筒,无意中看见这花瓣挺可爱的,就想着一块儿放进信封里。”

女孩听完,扑哧一声笑道:“你还想着寄信啊?可是,这也不着急呀,你大可以再看一会儿表演再去。你瞧,这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你这样多不合群呀。”说着,她把一片枯萎了的玫瑰花瓣从花朵儿上摘下,随手放进了旁边的塑料箱子,里面盛满了许多不同颜色和芬芳的枯萎花瓣。

我摇摇头,说道:“不,要是我喜欢看表演,我就会全情投入地跟着他们走,就算我拄着拐杖,也会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追过去。但是,我发现我并不太能欣赏,这种得忘了自己的表演。”我喝一口水,把发黄的信封拿在手里,自言自语道:“如果我喜欢,也就用不着写这封信了。”

女孩脸上依旧平静,专心致志地照顾那些花儿,只是微微颔首。

我发现这偌大的店里只有她一人,便问道:“你怎么也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不加入巡游队伍呢?”

“我也不喜欢。”她不假思索道,“而且如果我也去了,那这条街上就没有人记得这些花儿开的日子了。”

这时候,吹过来一阵风,把她的长发吹得轻轻摆动起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刚才欢快的音乐。巡游队伍,很快就会从远方她的眼光落在信封上,转而问我:“你这封信是寄给谁的?”



我忽而一怔,思绪骤然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我还能奔跑,追逐,我以为每天清晨都能听见的叫卖声,隐隐约约的杏花香,湿漉漉的青石路,永远不会消失。岁月的斗转星移中,无穷的喧哗与骚动,把人和事,剥夺、改变。当小城里几乎一切都远去了的时候,我还带着希冀,留在原来的地方。逐渐地,逐渐地,我的脑海里变得只有一方独特的留白,辨不清,想不起。而门外楼头,繁华竞逐过后,也只剩下些避无可避的烟尘。

我不由得把信攥紧,目光变得游移,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女孩笑笑,说道:“你真是奇怪!”

我拄着拐站起身,说道:“不过,我得抓紧了,趁着这花瓣还没有枯萎。”

女孩看向街口,花车队由远而近。人们跟随的身影渐渐由影影绰绰变得清晰起来。人们奉献的花朵和花车上的装饰依然不断地凌落。女孩静静地伫立,阳光下,她的身姿很美,犹如一朵淡然开放的山茶。她身旁的花卉同她一道,在微风里静默。

我走过去,把信放到她的手里,说道:“我想,我知道要把信给谁了。”

女孩点点头,把信放进围裙的口袋里。此时,花车来到了我们面前,人们忘记了烦恼和孤独,跟着演员一起恋爱起来。我对女孩说:

“谢谢你,我现在要回去了!”

“你住在哪里?”

“就在深巷子里,那个有许多院子和青砖的地方。你呢?”

“我就住在这儿呀。”

“你为什么要知道花开的日子啊?”

“花儿总是会枯萎的。要是我连开花的日子都忘记了,那多可惜啊!”

我和她挥手作别。旁边的人们跟着花车,满带陶醉地又出发了。



林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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