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会着迷  杨绛：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保尔·瓦雷里在其名作《海滨墓园》曾如此感喟：“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人终有与这世界说再见的时候，每一个生命，在世上苦苦跋涉之后，终得以抵达“神明的宁静”——这永恒的死亡。

死亡可以说得如此优美，超验主义者爱默生也曾如此述说命运之无常，不过，他说得更幽默、自信、好玩，仿佛人生真是一场旅行：“如果我的小船沉没，它是到了另一个海上”。人与动物的区别，本质上来说，很多，但能否面对死亡，理解死亡，则是人与动物之重要区别。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死亡哲学》，内容忘记了，对这书名，印象深刻。人是唯一理解死亡的动物——不理解也得理解——die是不讲道理的。哲学，甚至说可以说是研究死亡的，大江健三郎说，不知死，焉知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一辈子怎么过，的确是个问题，来到此世，哪些是你想要的，哪些是该放弃的，这种纠结，足以把日子掐疼掐晕掐死。或许，在这世上，每个人最渴望的还是爱与被爱，结果如何，不重要，徐志摩的那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与其说的是爱情，不如说的是人生。卡佛有一首诗，似乎也是这种心境。

最后的断片

雷蒙德·卡佛(美国)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即使这样?

我得到了。

那你想要什么?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在这个世上被爱。

( 舒丹丹 译)

“叫我自己亲爱的，感觉自己 / 在这个世上被爱”，人，有时就得学会抱着自己取暖。卡佛开头一句就问 “这一生你得到了/ 你想要的吗”——反过来想，得到了又能怎样？

世界是自己的，与他人无关——说这话的是杨绛先生，她活得素朴而通透，生于1911年的她，最近传出病危的消息，后来证实是虚惊一场。这是一个把生命与生活的本质，看得非常透彻的智者，她翻译的兰德《我和谁都不争》一诗，许多人耳熟能详，瓦特·萨维奇·兰德出身贵族，此诗系兰德于1850年他75岁生日所作，是看透世事之后的平静自语。此处的和谁都不争，大概与吾国的庄子之“无为”差不多，不是不为，实是不妄为不胡为。

把生命喻为火，一方面是燃烧与灼热，同时也意味着，光明与照耀。当然，火光也是一闪一闪的，仿佛命运之神在呼吸。“火萎了， / 我也准备走了”简单至极的九个字，道尽了人生之真谛：是辛劳也是辛劳之后的安慰与解脱，那种平静、安宁、顺脱与达观，仿佛哭尽长夜者，道出了人生，与开头所提到的瓦雷里对生命的感喟，真是暗通款曲：“多好的酬劳啊。经过了一番深思，/ 终得以放眼远眺神明的宁静”！

我和谁都不争

瓦特·兰德[英]

我和谁都不争，

和谁争我都不屑；

我爱大自然，

其次就是艺术；

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准备走了。

（杨绛 译 ）

I Strove with None 

by  WalterSavage Landor

I strove with none,

for none was worth my strife;

Nature I lov’d,

and next to Nature, Art;

I warm’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

and I am ready to de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