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光头的堂吉诃德式冲锋

 

讲个故事吧。...







最近特别喜欢吃的一家餐厅叫做小长沙,菜单上有鱼香肉丝饭、千页豆腐荷包蛋饭、小骨肉荷包蛋饭……菜品琳琅满目,比隔壁几家餐厅不知高到哪里去了。但小长沙厉害的地方却不在于它有这么多种类纷繁复杂的菜,而是它能够把所有菜都做成一个味道。想想看,鱼香肉丝的味道中掺杂着千页豆腐的味道、红烧肉的味道、手撕鸡的味道……点一道菜你就相当于吃到了100道菜的味道,这是极其划算,也是极其无聊的,对于我这种无聊的人,小长沙最适合不过了。

2016年将近过半,因为毕业论文答辩,大学旁边打印店的人多了起来,站在远处看像个蚂蚁洞,虫子们堵在打印店这一小个洞口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很忙碌。

前天我一人坐在小长沙吃饭,周围的桌子都坐满了——没办法,这种每道菜都一个味道的餐馆是不多见的,很受欢迎——此时进来一颗光头,背着一个双肩电脑包,穿着白袜子和迷彩凉鞋,粉红色的polo衫,灰色工装短裤,站在门口的空调底下往店里四处张望,望着望着就坐到了我对面来,笑嘻嘻地说道:“啊同学,没座位了,拼个桌吧。”我说你坐吧,没事。他叫老板过来点了一份跟我一样的菜,然后从他的电脑包里拿出自己的论文放在桌上,好像在跟我炫耀一样。我看了眼封面:《从马克思主义视角探讨当代大学生之爱情观》。我问他:“这题目你的导师会让通过?”他扶了扶他的眼镜,亮亮的额头在我面前闪出两道刺眼的光芒,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要改变整个现在年轻人的爱情观!”

我不得不埋头扒了两口饭,对他表示了我能够表示的最诚挚的赞美:“你可以的!”然后把鱼香肉丝里的青椒拨开,拣了几条肉丝送进嘴里。

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太功利了!太浮躁了!你来看看我做的这个调查……”他似乎得到了我的鼓励后认为我是一个可以与之交谈的好人,连忙翻开他的图表向我展示。

“你看,你看这数据,这数据说明八成以上的大学女性愿意选择奢侈品而非爱情。

“恩,不错。”我回答道。

“在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一切都可以被消费,爱情也可以被消费了!”他说话越说越激动,旁边有两个女生头鄙夷地转过来看了眼这个粉丝polo衫的光头,随后又转过头去继续讨论霍建华和林心如的八卦。

“你是学什么的?”我问道。

“我学计算机的。但我不喜欢这个专业。哎,可是我都要毕业了啊,我将以一个计算机本科生的身份毕业了。”他的鱼香肉丝上来了,似乎这道菜使我们之间有了一些联系。虽然我不愿承认我和他吃同一道菜这个事实,但非吾所愿,这里唯一能称得上事实的是,我和小长沙这家店里的所有人大概都吃着同一道菜。

我又扒了两口饭,扒得越来越快了,想趁早离开。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相信爱情了啊,没有物质的爱情是一盘散沙,所以大家都去追求物质了,但追到物质以后这些人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爱的能力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现得像个长者。

“去年我刚失恋,因为那个女生嫌我不够有钱,你想我一个20多岁的大学生哪来的钱?那个女生有很多海外的朋友,她们的男朋友都是从小送去美国的中国富二代,天天送项链啊花啊之类的。后来那个女生说:‘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丢下这句话后我们俩就分手了。哎。”

“那你怎么改变年轻人的爱情观?”我把盘子里除青椒以外的东西全部吃完了,准备喝最后的豆奶。

首先我要改进马克思主义,尤其是从中国这种扭曲的特色马克思主义理论开始。我的这篇论文主要就是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去研究中国年轻人的爱情观,以及提出一些……”

“老板,这边买单!”我用尽我所有肺活量,一口气吸完了豆奶,赶紧跟老板打招呼。

“……提出一些颠覆性的看法。”

“17块,支付宝还是微信?”老板抱着自己咬着奶嘴的婴儿说道。

我说支付宝,扫完二维码后给小长沙打了个五星评价,随后向这位马克思爱情斗士说了句加油,我还有事先走了,便匆匆走出店外。

几个月前在广州的1200书店看到这样一则故事:书店有一位客人,打扮落魄,年纪大概已过六旬,整天坐在书店翻看西班牙语和其他各种语言类工具书籍,店员都叫他老学霸,有天店长对这位常客十分好奇,就上前跟这个老人聊,问他为什么学这些。老人回答说他从南京过来,最近在学习俄语、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听说广州新图书馆的藏书量丰富,很多他想要看的书都有,而在图书馆附近刚好有个不打烊书店,就决定马上来广州了。

然而这个老学霸只身来到广州,没有任何依靠,白天在广州图书馆,晚上就跑到不打烊书店,身上由于长久不洗澡和没有换洗衣物而散发出一股异味,还时常大声朗读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搞得书店其他客人投诉不断。店长不得不对老学霸进行了第二次交流,店长问:“如果你连基本的生活都解决不了,即便你掌握了多门外语,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在这个年纪学习这么多外语,你是准备做什么呢?”

老学霸的回答是令人震惊的,就像那个粉红polo衫的马克思爱情斗士一样:“我想要对西方语种进行一次大的改革!”店长听到这话“差点吐血倒退三步”。这不禁又让我想起再之前去年发现引力波后火起来的一个视频:一位民科在节目上说要颠覆相对论等各种现有科学,并得出了自己一套牛逼的理论。乖乖,这又是一个要改变世界的人。

过了几天,我在人工湖边又碰到了那个粉红色polo衫的光头男人,他大概刚刚答辩完,坐在湖边认出了我,远远和我打了一声招呼。这天太阳特别大,照得他的额头熠熠生辉。他依旧穿着那双白色袜子和凉鞋,抱着电脑双肩包望着快被蒸干的湖水。

我像往常一样走到小长沙门口,很不幸我来晚了,里面已坐满了人。于是我走到了洋葱头(一家餐厅),很不巧也没位置了。我便只好退求其次选择吃开口乐(另一家餐厅)。这家餐厅以黑人留学生聚集而出名,每次黑人留学生来这家店里吃汉堡,点餐顺序是:拿出摆在墙角的音响→打开音响→调大音量→动次打次动次打次→左右摇摆→疯狂点头→“老板我要一个……套餐”我坐在一张桌子前,被正在群魔乱舞的黑人兄弟团团围住,他们嘴里念念有词,跳高兴了,两个黑人就开始在我旁边1v1斗舞,搞得我十分慌张。很可惜中国人是不会跳舞的,而黑人走路又随时自带舞步,这种矛盾不知在两种人群之间该如何调和。

于是我又快快吃完汉堡准备匆匆离开,出店门时正好撞见粉红polo衫,他告诉我他本来去小长沙,结果位置满了,又去洋葱头,也没有位置,只好退求其次,来到开口乐。这让我明白原来人们尽管在穿着、长相、性格上各不相同,但在选择餐厅的顺序上还是比较一致的。我问他答辩完了吗,他笑了笑:“完了,没有通过。”旁边的黑人在“yoyoyo”地越跳越嗨,似乎开口乐名字后面应该加个“CLUB”会更加应景。

光头扶了扶他的眼镜说:“那个老师直接喷我说:‘这是什么垃圾?’”

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惋惜,我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哎,我这辈子太失败了。”他有些惆怅。

我又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我们都很失败。”

“我想到我的女朋友,想到我的论文,想到我的专业,我就觉得我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光头更加惆怅了。

我问他:“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光头说:我也不知道,先吃饱肚子吧,我的导师已经不想帮我了,哎,我感觉我已经完蛋了。”

“会好的会好的。”

我很惊讶这个前几天还理想光芒四射的人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副衰样。

光头说:“那个老师骂我正事不好好做,自己专业技术不好好学,搞什么狗屁马克思爱情观。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你想啊,如果我现在有个女朋友,我还想改变其他人爱情观吗?我的理想在这种逻辑下不堪一击,所以我答辩的时候支支吾吾。我回想了一下我的大学四年,每天早上睡到11点,挂了8科,没交到什么朋友,没加入什么社团学生会,只参加过一次学校安排的实习,还没有工资,啥也没学到,天天坐在电脑面前发呆。这件衣服我从大一穿到了大四,衣柜里居然只有五件衣服,没有一件正装。恋爱也只谈了两个月就分手了,到现在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怎么开始谈恋爱的,那个女生是对的,哎,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大学里我有两年全用来打游戏了,那两年里我可以说没有什么游戏是我没玩过的,当时还引以为傲,现在我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诶对了,你打撸吗?”

我说我不打。光头说:“你是好样的啊,大学就不该在打游戏的浑浑噩噩中度过,更不应该沉迷于恋爱,要好好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这次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在开口乐门前互拍了彼此的肩膀,相互鼓励。

后来粉红色polo衫光头进去吃汉堡了,两个黑人留学生还在旁边battle,我也没有留下他什么联系方式,两个人就此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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