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IP七宗罪

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是帅哥或美女，同样，也并不是每一个IP都是有价值的。帅哥和美女这样的特殊人群占的比例是极少的，大部分是长相普通的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少长得很难看的人;同样，作为IP来讲，有价值的，尤其是有影视改编价值的所占的比例也是极少的。...



“雁渡寒潭，怀柔论剑”创作峰会的探讨已经引起业内极大关注，不少公众媒体和业内新媒体都先后发布了本次会议的发言精华，本公众号作为会议发起者，将持续发布本次大会的全部发言完整版本，供大家体会原滋原味。

以下是编剧余飞在会议上的发言：



（余飞，著名编剧，影视剧代表作品为电视剧《永不消逝的电波》 、《重案六组》第三部、第四部）

任何好的创意都是宝贵财富，无论网络小说还是新华字典，所以IP不是问题。IP本身没有好坏之分，虽然有质量高的和质量低的区别，但它都是各种职业或非职业的创意英豪或创意草根的作品，作者或作品的本意并不是想误导谁，或者对创意产业产生什么不良影响。所以，我们不能武断地否认IP背后代表的东西。

作为知识产权的英文缩写，IP本身是一个非常中性的词，如今能被人热炒到如此重要的地位，我相信它自己都完全懵掉了。概括来说，IP其实是所有有可能进行创意开发、尤其是进行影视创意开发的文化载体。这个词的外延非常广阔，包含的内容庞杂之极，按常理不能用一锅烩的方式来宣扬这个概念，就像我们把“人类”这个概念直接当作“帅哥”或“美女”来宣传，显然逻辑上是有重大问题的。我们不能被街上搞广告推销的人弄迷糊了，他们确实见到任何长相的人都会满脸堆笑地称呼：帅哥、美女。你要真信了，长相不会有什么变化，但口袋可能就被掏空了。

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是帅哥或美女，同样，也并不是每一个IP都是有价值的。作为人类来讲，帅哥和美女这样的特殊人群占的比例是极少的，大部分是长相普通的人，甚至还有为数不少长得很难看的人;同样，作为IP来讲，有价值的，尤其是有影视改编价值的所占的比例也是极少的，大部分都是平庸之作，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次品。

但是，随着IP争夺战愈演愈烈，精于此道的那些人们已经不管IP是否优质，但凡有点炒作价值的都会被收入囊中变成奇货可居。这种风潮之下，影视产业上下游及周边全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影响，以垃圾IP为绝对主力的IP大军已经有吞噬一切的野心。这种现状不但会让优质IP的名声受到影响，而且会让大量不善于炒作和资本运作的优质作者面临巨大的职业危机和生存考验，进而直接影响到整个影视产业的正常发展，甚至影响到国家、民族的文化产业进程。为此，我们有必要来细数一下垃圾IP的罪状。

第一

本末倒置之罪

对于影视产业来讲，平庸的IP和作为次品的IP，都应该归入垃圾IP之列。因为以巨额投资和精英的创作、制作、运作团队进行包装推广的作品，一定来自于优秀的甚至顶尖的IP才对，比如已经被确认的经典著作，或者当下传统作家、网络作家创作的口碑、销量或点击率超群的优秀作品。

现在的问题是，很多垃圾IP也受到了顶尖IP的礼遇，操作这种垃圾IP的人士，他们对其质量也心知肚明，但却仍然假装自己拥有的都是优质或顶尖IP，并以此去给资本讲故事，进而达到攫取话语权并重写规则的目的。这种建立在短视和急功近利的非专业战略基础之上的操作方式，是行业内最危险的事情，一旦这样的人掌握了最终话语权，影视产业的末日也就到了。

第二

以量代质之罪

垃圾IP像老鼠一样，繁殖能力极强，一对老鼠夫妇一年可生5000多个子孙，生完孩子6个小时之后就又可以交配，小老鼠40天之内就又可以交配生育。而优质IP或传统创作者像大象一样，大象性成熟期为12到15年，怀孕时间为22个月，一次只能产一胎，幼崽要跟在母亲身边五年才能自立。这就像我们的传统创作者，穷其一生可能还出不了一部作品，比如曹雪芹的《红楼梦》。

老鼠如果能自己解决生存出路问题，不去占有大象的资源，我们认为两者并无本质区别。但问题是，像老鼠一样繁盛的垃圾IP被别有用心的人屯集之后，会完全替代大象的功能。我们已经看到，那些屯集垃圾IP的公司，往往因此发了大财，只因为其拥有数量可观的所谓IP，就能忽悠资本以巨额对价来购买。

第三

强占资源之罪

当上述屯集垃圾IP的人拿到了钱，就能用这些钱来开发他们屯集的IP。谁来作具体开发？不可能还是制造这些垃圾IP的人，因为他们绝大部分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也不是业内人士，所以，最终被请来开发的，还是传统的业内精英。

因为他们有了巨额资本，他们可以花巨额的钱请来业内精英。这样的结果就是，大量优质业内人士，包括原创编剧，在资本的蛊惑之下，无奈加入了垃圾IP的重构过程。

优质资源是极其有限的，垃圾IP占据了这些优质制作资源，其它本来优质的项目却有可能因为没有所谓的点击率、粉丝、话题性而失去优质制作资源，恶性循环之下，完全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第四

解构精英之罪

当大量的精英人士因为生存压力或其它方面的考虑加入了垃圾IP开发之后，他们引以为傲的原创能力、教育背景、天赋异禀以及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业内艰难积累，都可能成为某个炒作话题或某个平庸IP作者的陪衬，甚至他们以专业能力重新建构的作品还会受到原作者肆无忌惮的挑剔。

精英人士本来是行业内的中坚力量、中流砥柱，他们之所以成为精英人士，肯定也不是傻子。时间长了，他们可能也不愿充当这种陪衬了，他们也有可能放下祖传的身段和墨宝，拉帮结派组成团队，在工作室摆上几十台电脑，找到一个热点就开始炮制一天几万字的垃圾IP。

如果所有的精英团队都被垃圾IP解构的话，我们未来将不会再有精英团队，不会再有花数年、十数年苦心经营优质IP的创作者。劣币驱逐良币，大家全都一起变垃圾，把所有媒体的黄金位置都让给美剧和韩剧。

第五

污染源头之罪

在影视产业中，垃圾IP对编剧的影响是最大的。垃圾IP的出现，极大地边缘化了编剧的作用。有些人现在就直接公开说：给编剧费用超过两万块钱的都是傻子！

这种逻辑在垃圾IP概念的支撑下，看起来是很有道理的：因为有了所谓的IP，资本会认为全社会都已经在关注它，再加上好的制作团队和小鲜肉俊男CP以及美少女，必然会带来好的票房、收视、点击率。在这种概念的支撑下，有没有好的编剧根本无所谓了。

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资本已经为垃圾IP付出了相当的成本，这部分成本，理所应当地转嫁到了编剧身上。如果剧本总费用是20万每集，为了垃圾IP的虚名：点击率和粉丝量，资本付出了18万，所以，留给编剧的费用不能超过两万。

优质IP的作用是勿庸置疑的，但平庸IP对于影视改编的作用充其量就是个大纲，垃圾IP大部分只有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平庸IP或垃圾IP如果转让费超过该项目的影视剧编剧费，相当于大纲费超过剧本费用，相当于15％大于85％，典型的本末倒置。让一个科班毕业、训练和实战多年的职业编剧去改编业余作者以每天一万字喷出来的东西，收入和署名还都受损，这事儿长不了。

编剧是影视创作的第一生产力，是整个产业链的源头。如果编剧全都以极低的价格去为垃圾IP服务，这个源头虽然也还会不断地涌出水来，但很难说是清水、中水、泥水、污水了。

第六

毁坏规则之罪

影视剧常规的操作，是先有剧本，再有导演和演员这样的制作班子，甚至拍出样片，才去寻找电视台等播出机构。但现在IP盛行之下，经常是只有一个IP,就能和播出机构达成合作，甚至有巨额定金能收回。

这种唯IP论，直接以它头顶虚幻的光环来代替包括编剧、导演、演员、服化道摄美录等中间关键环节去进行博弈，已经违背了影视产业正常的生产规则，必然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名气，是能带来许多便利和好处，如果善加利用，可以获得双赢;但是，如果认为有了名气就有了一切，弱化其它将名气转化为实利的操作者，最终结果可能会让这种名气变成恶名，成为受众口诛笔伐的笑话。

第七

矮化原创之罪

目前，原创小说作者与改编编剧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渐呈不可调和之势 ，并且大家各执一词，各自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过去的小说作者与改编编剧之间，很少见到有这么强烈对立的矛盾。究其原因，是因为某些希望以炒作IP来改变规则、从中赢利的人过分强调了IP在影视剧创作中的作用，以眼球经济代替一切审美原则，只要关注我的人多，我就有话语权，而不是以作品真正的艺术价值为标准。

这样虚高炒作的结果，必然会厚此薄彼：夸大了IP作者的作用，那就必然要弱化改编编剧的作用。但作为职业编剧，我们都很明白，改编的艰辛，完全不输原创小说的劳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原创小说作者和炒作者还过分夸大原创者的影响力，真正执笔的改编编剧必然会心存不满，再次接到这种项目时心态必然会失衡，与原创者之间的矛盾会日渐扩大。本来应该精诚团结的合作团队，最终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变成水火不容。

原创小说作者，会试图越过编剧直接操刀;原创编剧也会试图制造IP，炒作自己。这样的结果是，本来各司其职的分工合作关系，变成了满心杂念、一心向钱、满世界宫斗的怨气创作，这将会极大的矮化原创者，让他们变成争权夺利的可笑群体。

更严重的问题是，目前的资本和优质公司都冲向已经出在的公众视线中的IP，而没有人愿意自己建立有效的生产线来保证原创，因为弄新东西很冒险，拣现成的最方便。结果就是在创作的世界中，砍光森林、吸干海水、挖尽祖坟、吃完其他艺术红利，让原创编剧全成改编，直至改无可改，影视原创枯萎，资本抽身，习惯了改编产业的从业者一脸茫然，只能坐等天上掉下大IP，没有大IP小IP也行，连小IP都没有了，就只能拿垃圾IP来改编了。

所以，我认为，影视行业中已经产生了新的恶势力。他们是谁？就是以中性词IP之名，将作家与编剧分化为水火，并借此恶意重写资本与行业规则之后火中取利、完成恶心的华丽转身之后，抽身而去、隔岸观火的人。

细数垃圾IP七宗罪，并不是完全否定IP这个词。如何看待IP产业？其实真正有建设性的意见是培育自己有价值的原创IP，如果是世界级或国家级别的公司和机构，就有义务培育世界或国家级别的大IP。

何为世界或国家级别的大IP？应该是类似于四大名著那样的作品。炒作IP是可以的，但最好能炒出那种级别的作品才是真正的炒，炒到最后只剩下涸泽而渔的小鱼小虾米，那不算真正的大家。我们向来喜欢跟风，一练气功就都练气功，一跳广场舞就都跳广场舞，一炒IP就都炒IP……但问题是，追求留得下来的经典也是我们千百年来的理想，这才是真正的好风啊！你为什么不跟着这股经典好风，而非要跟着阴风、鬼风、臭风、邪风跑呢？说白了追求的就是一点：不用付出、不用努力，利用一个虚幻的概念就能快速成功！

实际上，作为一个中性的词，因为某些人的恶意炒作之后，IP已经变成了个自欺欺人的词，好像有了它就发现了创意新大陆，相当于背阴街上的闲汉因为资本和网络登上阳光看台晃了眼，以为街上好看姑娘变多了。没有任何美丽和智慧会因为自我包装或看客亢奋而凭空增加。

不提原创炒IP，是文化上的以环境换发展。

而那些热衷于屯积IP的投机客，其实只是相当于群众日记收集者，说他们手上那些货能包装上市弄成产业链骗的是股民，骗不了懂行的业内人士。我们欢迎真正的高手收集到真正的好IP，并以负责任的姿态来开发它。尊重一切领域精品互利，让真正的好IP由真正的职业高手来开发。

我们反对骗子、掮客、别有用心的资本利用IP这个词来讲故事做文章让股民和大众上套，变相引导趋势与潮流，以方便卖出根本没有价值的IP产品让自己获利，并建立一套会让创意产业每况愈下的评估体系，培养审美能力日渐式微的弱智“钱袋”，最终让创意产业毁于极度贫血，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一定会转向别的领域，再也不会回来。

拒绝一切骗子造势忽悠，让假冒好IP的流水账和猎奇猎艳打擦边球垃圾文字渐渐下沉，不再浮上所有文艺文坛的深海。

还记得，过去参观过的影视公司、制片厂、文学杂志编辑部里，全都有大量用麻袋装的自然来稿，里面真正能被选中并投入制作或发表的万中无一，大部分都被束之高阁，难免付之一炬的命运。

现在的垃圾IP，其实就是那些麻袋里无人问津的东西，内容并没有改变，但改变的是装它们的那些麻袋。现在的麻袋成了与IP有关的网站，之所以金贵，是因为它有了巨额的风险投资，变成了金麻袋。这些金麻袋的想法很简单，用自己炫目的光环迷住旁人的眼，让别人以为它里面装的货全都是金的。

IP，就是被装进这个金麻袋的作品，如果有锥子扎破了麻袋露出来，那就是优质IP，这是业界欢迎的;如果已经没有锥子扎出来，那说明里面全都是垃圾IP，我们可得小心了，金麻袋很可能会像早年上海滩里上演的黑帮戏，把我们整个产业全都装进去，外表看起来金光闪闪富丽堂皇，但未来的命运是被扔进黄浦江成为王八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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