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在高原上的小星星(上)

 

袁小小,最近以义工的身份随森吉梅朵慈善学校进藏区家访。回来后她说:不写篇长稿子心里过不去。...



袁小小,最近以义工的身份随森吉梅朵慈善学校进藏区家访。回来后她说:不写篇长稿子心里过不去。







[高原上的狂风似乎还在削着我的脸、颠簸的山路永不止尽、校车嘎吱的声响、孩子们猜谜语的声音、热腾腾的酥油茶很香很香、麻邛村的土房子和山路、喇嘛的脸、喂奶的藏族女子、那双热乎乎的小手、教小久贡说的第一句谢谢、风沙中若隐若现的白塔,临行时大雪中的乡亲,跟着校车走了好久的爸爸妈妈、从山谷里传来了小昂措的哭泣声……]

[又一个漫长的夜]

月光照耀在高原贫瘠的土地上。视野内出现了一只狼的身影,它在奔跑,它背部银色的毛随着风舞动,发出晃眼的银光。“看,狼!”我喊道,却已不见踪影。

车往更深的山野前行。

李兵姐在前座睡着了,她要养足精神,跟司机换着开车。她是本次进藏家访的森吉梅朵慈善学校的创办人,曾经是留德画家,后来出家为尼。学校的孩子,大都来自藏地深处的小村子,这是她第十六次进藏家访了,全校一百来个孩子都是她一趟一趟亲自接出来的。正在开车的杨哥,大理杨记肉夹馍和雅庭客栈的老板,他是本次家访的义务司机兼修车工,坐在我后面的藏族老师曲尔甲,在学校教孩子藏文,此刻正在唱歌呢。孩子们睡得东倒西歪,他们都是学校的孩子,来自甘孜州不同的小村子,好多年没有回过家,这次家访顺道送他们回家看看。我是袁小小,对传说中的家访神往了好久,请愿同行,起初李兵姐担心我这种死城里人受不了高原的艰苦条件,成为拖油瓶,嫌弃了好一阵子,但看我意志坚决终于认命。这次死乞白赖跟着来,为的是记录一次学校的“源头”。

大年初六连夜从大理出发,到现在已经一周多了,现在正行驶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山中。

在夜色降临之前,得找到今天的露营地。

翻了一座山之后,海拔从4500米降了几百米,溪水有一块不错的空地,今晚就在这里睡觉。

生火、烧水、煮萝卜白菜汤、发葱油饼,干活的事大家已经配合的很熟练,大家围在一起烤葱油饼,还等不及烤热就往嘴里送,冷冰冰的吃得还很香。星星都出来了,月光亮得都不用电筒了,每天疲惫的奔波之后,这个时刻最惬意。

深夜,车里静悄悄的,其他人睡得正熟,我像个正在保鲜的香肠一样裹在冰冷的睡袋里。天哪!为什么睡觉之前要多喝那碗萝卜汤?现在才凌晨1点40,尿急。

从睡袋里把头探出来看窗外,不远处的小溪和对面连绵的雪山,在月光下发出幽幽银光。车窗已经被冻得打不开了,几只毛厚身壮的野狗在四周觅食......

这海拔4000多米的荒郊野岭,野狗成群,天寒地冻,想尿尿?你有这个胆子和抗寒能力吗?睡!把头一蒙,忘掉它吧。3点40,又醒了,还是静悄悄,你们这些人都不起夜吗?黑暗中摸索着穿衣服,安静的出奇,手也冻僵了,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困难的一次穿衣。一件体恤,三件毛衣,一个厚外套,三条裤子,两双毛袜,穿好衣服透过窗户一看,野狗还在,哆嗦了一下,下车会不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李兵姐的睡袋一动不动:“说好一起起夜呢?”冻得受不了,憋得肚子也快爆了,快十天没洗澡了,头皮痒得不行,浑身散发着烟熏的臭味,抬头看天,密密麻麻的星星,就算送我一个银河系也拯救不了此刻的痛苦。

想此刻,想家,想自己的床,想取暖器,想洗个热水澡,悔不当初,李兵姐你怎么不拒绝我呢?边想边用头撞前面的凳子,一条细细的鼻涕也流了下来,这下好了,才刚开始呢,可不要真的成了拖油瓶。干熬到5点,一点天亮的迹象也没有,我终于鼓起勇气,戴上头灯,带上水果刀防身,穿上毛靴,跳下车去。

车外空气真清新,曲尔甲老师和另外两个孩子的帐篷就搭在校车的旁边,看起来也冻成了冰块,顺着溪水声走过去,星星密密麻麻的在头上闪烁,野狗根本就不理睬我,真不明白熬了这一夜是为什么?人类大部分的恐惧果然是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

[第一件事是送孩子们回家]

之前的一周,从大理出发,经过昆明、康定、新都桥,两天之后到达塔公白马仁真的家。他的父亲身体有残疾,两个哥哥都出家做了喇嘛,家里人热情款待了我们,院子里的狗却凶得不得了。每个经过它的人都要被它的叫声震得退后三步。那晚我们四个大人和八个孩子在他们家的佛堂打地铺借宿一夜。

第二天一早,白马妈妈给我们做了酥油茶和糌粑包子,吃了个十二分饱,在高原地区有得吃赶紧吃,最好培养出骆驼的储蓄能力,接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再吃上东西了。

出发时校车刹车出了问题,杨哥神速地排除了这个障碍,李兵姐说:“这个劳动力太好用了。”

12岁的次仁洛佳、17岁的扎西拉吉和11岁的益西次珠,他们三个的家在八美镇,离塔公200多公里,据他们回忆家在亚卓乡荣须卡村。

到八美之后,一路找骑摩托车的藏民问路,“噢,远得很远得很!”“过了一个桥,在往下走再过一个桥往上走,再过一个庙子……”随着问询的方向一路找过去的结果就是找不到。

李兵姐说:“要是找不到你们家,那就交给警察啰。”这句话让他们开始翻箱倒柜找家人的电话号码,最后联系到一个叔叔,还是未果。无奈之下,我们把车开到道孚县城的广场的治安亭旁,把他们交给了两位面容和善的警察。

他们的叔叔在电话那头说:“哦呀~哦呀,我从乡上出发了,一两个小时就到。”

“咱们什么时候来接人?”杨哥问。

李兵姐说:“看他们来不来电话吧,有些孩子长大了,再回去时家里人要留他们干活,就不回来了。”

三个孩子在广场上给我们挥手,也许回来的时候就见不到他们了。

又是几百公里的路,去炉霍,那是曲尼拉姆和小黑皮的家。

村上的乡亲们正在跳舞过藏历新年,看见我们的校车,都好奇地凑了上来,姐姐认出了曲尼,跑过来拉着她的手,眼泪一下子就从她那红红的脸蛋上流了下来。家人们都迎了上来,请我们上楼喝茶吃酥油人参果,房间里站满了人,热情的、好奇的、茫然的,讲什么也听不懂。几个人拉着李兵姐的手,说不出什么话,眼睛忽闪忽闪的,弄得李兵姐的眼泪也出来了。

曲尼回家了,小黑皮的家人还没找到。他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爸爸重组了家庭,小黑皮就被送到了森吉梅朵。他来学校的时候才5岁,现在已经11岁了,爸爸从来没出现过,这次因为年龄到了需要带他回家开户籍证明。

几番周折,爸爸来了,小黑皮看着爸爸,拼命嚼着肉干儿,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在门外问小黑皮:“看到爸爸了,开心吗?”他摇摇头。

走时李兵姐再三叮嘱他们记得办户籍证明,七天之后回来接你们。

村里的老乡都来送行,时不时刮上一股狂风,吹得大家的眼睛又红又涩的。

这一周的时间,送了六个孩子,今天又要赶一天路,把最后两个孩子送到阿日扎。

咚、咚,雪山上寺院钟声响起,收回了我的思绪。月亮不情不愿地落到山背后,憋尿之夜总算过去了。

旦曲卓玛跳下车来,小身板也冻得直哆嗦:“小小老师,你终于起来了,我一直忍着不好意思起来呢。”原来这小丫头跟我一样。

“哇,那个寺庙好漂亮啊。”她说。

“嗯,太冷啦,我们把曲尔甲老师叫起来,让他生炉子吧。”说着,曲尔甲的帐篷有了动静,帐篷上的冰渣直往下掉,他穿着一件单衣,光着脚丫子就爬了出来:“听见啦,我去车上拿家伙。”勇士曲尔甲咔咔几下就把炉子点燃了,我和小丫头连忙往里面投干核桃和杂草,火瞬间变得旺旺的。曲尔甲拎着水壶去溪边打洗脸水,我俩一步也舍不得离开火炉,尽管如此还是冻得四肢发麻。

大家陆续起来了,烧水煮粥,一人分了一个咸鸭蛋和李家大馒头,配着热乎乎的米粥吃,美味的不得了。曲尔甲说:“小日子要过起来啊!”“这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李兵姐喝了一口米粥,很满足的样子。

出发的时候,我问小丫头:“快回家了,开心吗?”她咧着嘴笑:“不知道!”

曲尔甲从溪水边跑过来,他的头发就像松狮一样随风摆动:“去河边洗了个头,这感觉太棒了!”藏族人的基因果然不一般啊,我对他佩服不已,“看,我的头发已经结成冰凌子了!”他再甩头的时候,头发已经变成了一根根冰棒。

到了玛尼干戈,景致和天气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之前的阳光明媚、雪山草甸,偶尔冒出来的高山湖泊,潺潺流动的溪水没有了,现在是沙尘,石子路,没有植被的大山一座接着一座,漫天飞舞的黄沙,以及极寒天气里冰冻的河流。

不出预料,联系旦曲兄妹俩的家人还是费了一番功夫,他们的家在道孚县阿日扎乡,哪个村自然也是说不清楚了,越往里走,就越没有路牌一类的东西,一个乡隔着另一个乡,动不动就是上百公里,加上路况很差,随便去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也得颠上好几个小时。在路上我问起李兵姐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五六年前吧,玉树地震之后,接到一个昆明哥们的电话,说在玉树救了俩小孩,家人在地震中都丧生了,在车上兜了好几圈了也不知道往哪儿送。既然没地方送,就只有来我们学校啰。他俩来了快六年了,俩孩儿身心健康,倍儿愉快,也不哭着闹着回家,也没人来领过。最近听说在甘孜州有个舅舅……”李兵姐用她那一贯平淡的语气跟我讲。

又翻了好多座山,最后在破烂的碎石路上遇见一辆小车,那车停在我们面前,正是孩子的舅舅,舅舅是个出家人,旁边还有一个妇女,从眉眼看起来像孩子的妈妈。俩孩子上了他们的车,临走时嘱咐三四天之后去接他们,记得保持电话畅通,他俩乐滋滋地给我们摆了摆手。李兵姐看着扬尘而去的小车说:“诶,不是说全家丧生吗?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妈妈?”“这些孩子的家庭情况也够复杂的。”我们感慨着,李兵姐说:“管他呢,家里不要的我们要,只要小孩儿能好好读书长大就行。”

“这一路还挺顺利。” 卸下一车小家伙,顿时轻快了不少,只是想到有些孩子可能就再看不见了,多少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李兵姐淡淡一笑:“艰苦的还在后头呢。”

当时我并没有料到,接下来的见闻,会给我们那么强烈的冲击,使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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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



(雪山上很冷)



(睡车上)



(小丫头旦曲卓玛)



(烤葱油饼)



(吃了馒头就出发)



(白马家的早餐)



(从白马家出发了)



(一路上换着开车)





(总是半路坏掉的车)



(大部分人都骑摩托车)



(曲尼到家啦)



(老乡招待我们)



(一屋子好奇的人)



(小黑皮等爸爸)



(爸爸来了)





(村民在跳舞)



(村民来送行)



(路上沙尘很大)



(有困难找警察)



(兄妹俩被接走了)



(倍儿欢乐的兄妹俩)









(在路上)

(未完待续)

下篇预告

[我的思绪在那场大雪中停留了好久。那种感觉很强烈,那些女人和孩子,他们的眼睛好像有话要说,但他们从头到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的就像静静落下来的雪花。临别时的场景,像锤子般一次次敲打着我的胸口。]

(后续请见今日推送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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