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他和她故事里的乘客

 

曾泊进他心头的那只船,游走了。...



每一次写作的冲动都值得延续下去,或者会收获一首诗,或者会留下一个小故事。在别人评论你之前,先成为你自己,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吗!今天分享“子不语”的小小说《泊》,体会遗憾,体会不能言说。

《泊》


我只是他和她故事里的乘客。他和普通四十岁男子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宽厚肩膀,一样的胡子拉碴,一样的被大半生染沧桑的几根白发,溶化在这城市的川流不息中。如果不是那几声在寂静里显得刺耳的车笛声,他真的和普通四十岁男子没什么不同。



每天他像一位船长,驶着公交车在纵纵横横的街道上缓慢地游,游过城市的每寸土地,游过岁月的每个孔隙。有时是短暂的一两秒,有时是扰得人心烦意乱的很长一段时间,当经过那个有信号灯有坑洼的路口,他都会摁一摁喇叭。

正常通行时,公交车发出的车笛声像一枝削尖了的箭,离弦飞射,箭划过别人的汽车窗,却划过他的心;赶到碰上红灯,所有的大车小车都静止不动,整个世界像在上演一幕哑剧,这时的车笛声就有些格格不入,脾气好点儿的司机狐疑地朝后看看他,亮了绿灯继续开往下个路口,也会有那么一两个摇下车窗,操一口不友好的方言:“神经病嘛!亮红灯你摁什么喇叭!”而他只是失神地想着什么,丝毫意识不到前面车里司机的咒骂。

但如果你看到挂在他眼角——那颗没流下来的浊泪,你会懂得,原来一天天存放在这路口的苍白车笛声,是来凭吊他死去多时的爱情。

路口一角新开了家书店,店不大,店名却起得大气。说来也巧,他和公交车常常开到这个路口就赶上了红灯,正是下班、放学的时候,车厢里又拥挤又吵闹,他歇一歇握了一天方向盘的手,一转头便看到了蜷缩在一角的小书店。

隔着书店大大的落地玻璃,一个穿淡淡绿裙的女人坐在窗边读书,她坐在一把白色的椅子上,身影有些灵动有些瘦削,像一段流动的碧绸覆在椅上,又像浮在一湾清水上的嫩绿荷叶。女人读书的样子很认真,眉头皱一下,停下来托腮思索,门没关紧,几丝微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她轻轻用手指捋一下,清澈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桌上的书。

他看着柔和却不刺眼的夕光,一点点笼罩住她披肩的长发,她放在书页上的双手,也笼罩住了他的世界。女人娴静美好得像一首诗,离车厢里的嘈杂、喧嚣那么远,那么远。他感到自己的心颤了一下,被大头针扎了一下的感觉,不疼,可是刻骨铭心,女人连同那扇落地窗一起烙在了心里。

“你这司机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等着你开车哪。”他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深呼吸,定了定神,继续向前开,可这笑却是因为想起了那书店女主人。

这些年来他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对当初妻子的离去,他没有什么怨恨。妻子是个很好的女人,她长得漂亮,但凡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她也想像其他女人去商场买化妆品,买金饰银饰,也想被别人羡慕,但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给他西红柿鸡蛋面一样的平淡生活。当初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爱得浪漫又热烈,可最终爱情还是在现实面前狼狈逃窜了。

生活渐渐磨平了他眉宇间的英气,心底里的傲气。白天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来而复去地行驶,公交车上形形色色的人,而他只是冷眼旁观别人的故事。晚上回到自己的住所煮一碗面或者炒个简单的菜,习惯了冷清也不觉得没人照顾的生活孤单。

偶尔几个好友坐在一起喝酒,面对大家伙让他赶紧找来个嫂子的提议,他一笑置之:“都四十岁的老男人了,再一个人过二十年也没什么困难。再说,哪里还会再碰到爱情?这年头爱情比大熊猫都稀有。”

哪里还会再碰到爱情?可这次,就在那个路口,她像一叶小小的舟,那么轻而易举便泊进他心头的港。

小书店真的变成他每天的习惯,工作下来一天又累又乏,有时白色工作制服全浸上了汗,坐在驾驶座,在路口看看小书店是一天中最美好和平静的时光。他看着她拿一把扫帚扫地板上的灰尘,看着她仔细涮洗抹布一点点擦书架,看着她掏出口袋的钥匙开书店门,这是早上第一班车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溢出笑容,眼角也溢出了笑。

在公交车上听到大婶的闲言碎语,原来书店女主人是位单身母亲,遇人不淑跟丈夫离了婚,这段时间才在这条街上开了书店,自己带孩子,自己维持生计。中午一个背书包的小男孩会来书店,有着和女人一样含笑的眼睛。

他看着母子二人坐在一起吃午饭,男孩兴高采烈讲着什么,女人拍拍他的头微笑,自然地递筷子给孩子,他忽然有一种久违了的家庭的感觉,很想听听男孩讲了些什么,很想给他们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自己带孩子的母亲可真不容易。”他这样想,更加佩服她柔弱里的坚强,坚强让她更为美丽。她和孩子常常在书店呆到很晚,孩子埋头写作业,她看放在膝上的书,时不时抬头看看儿子,而他置身在静止的车流中,欣赏画一样远远看着对面街上的她。

有一回他看到女人踩在凳子上拿最上层的一本书,书架很高,而她那么单薄,几次努力都没够到书。公交车和书店隔了十几米,他竟紧张和心疼起来,“如果我是陪在你身边的人,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辛苦,”他在心里对女人说,“什么时候我才能帮你拿架子上的书?”一分钟在这种时候显得短之又短,绿灯瞬间替代红灯,后面催促的喇叭一声响过一声,他担忧地看了她和书店一眼,不情愿地离开路口,不知她最后有没有拿下来那书……

“我这是怎么了?都没和人家说过话,怎么就这么在意她……”他不禁嘲笑自己,一个过了大半辈子的中年人,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早就理智现实得不信爱情了,现在竟然莫名其妙爱上了一个陌生人。

天气越来越热,公交车里也更加闷热,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可他驾车到了路口,每每看到坐在落地窗边读书的她,总能闻到淡淡清香。他看到今天的她换上了一身白衣,忽然想起年少时自己一度关注的前座女孩,也是和她一样的清新无暇,亲切可人。“得二十五年,还是二十六年了?”他在心里计算着,忽然很感激能遇到这个书店女主人,让他在暗淡沧桑的中年还可以找回一份赤子情感,可以在心里留下一份单纯……
那么美好宁静的她,他不愿意让任何一点丑陋污染她的世界。

“是该有些改变了,”他暗暗下决心,“即使是为了她。”

就像一个寻找自我的旅程。他想起了丢失很久的梦想——画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画。慢慢怎么放弃的呢?现实需要的司机比画家多很多,最可怕的是,你甚至没有去画风景的车费钱……低头看看曾经握画笔的手早被方向盘磨出了老茧,他才意识到从放弃梦想的那刻,他的心灵就荒芜了。

他想起了吟诵“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青年,那个青年被残酷现实打到地缝去了?疑心别人贪图自己的积蓄、房子,却始终不愿相信对方看中的就是这个开公交车的男人,错过了许多段本该有后文的情缘。

一切像是没有变化,一切因为她,又像是变了很多。他去买了水粉、买了画板,小小的卧室色彩多起来。同样的公交车,同样的线路,驾驶员的笑容多了,他这才发现坐车的这些学生们很可爱,老弱病残席上的老人很和蔼。

一本烹饪书摆在了厨房,他不再用清水面,用炒鸡蛋来搪塞自己和生活,长到这么大才挖掘出自己的做饭潜力。他去看了看妻子,嫁给一个老板的前妻过得并不如意,他劝她凡事都要想开一些,现在不比年轻时候了,要对自己好点,他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想永远保护她,给她幸福。”前妻的泪一滴滴落下来:“这么多年了,我后悔了。”她擦擦晶亮的泪,“别错过爱情,别错过她。祝你们幸福。”
 … … … …
几百多个日子的邂逅,每天每天认真的注视,女人在他心中的好有增无减。一向内敛的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打算找一个晴朗的日子去小书店见见她,聊一聊书聊一聊生活。“爱情快要来了吧。”他一边开着公交车一边转头迅速看了一眼书店,发出由衷的笑,这次在路口没恰好遇到红灯。

然而所有的期待和憧憬都在那天戛然而止。

那是个日光西斜的下午,像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个黄昏,他开着公交车心情没来由的好。想到很快就到路口就要见到她,他开得又快了些。“红灯。”离路口还有一段路他就看到了信号灯,红色是他能够长久看着她的象征。

缓缓停下车。他被眼前的一幕震惊,这是那个一直出现在自己眼眸里的书店吗?落地大玻璃碎了,两个书架倒在地上,书散落的不成样子,白色椅子歪歪斜斜倒在一角……“那么她呢?”他的心猛地揪起来。这个小城很安定,可在边边角角总有些恶霸。她是因为没交保护费?纯洁美好的她又怎么能斗得过这些小混混?

他看到一个黄发男子指着她的额头,车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无助……黄发男子的巴掌抽在她左脸上,下手太重女人倒在大理石地板上,她没有哭,嘴角的血却汩汩向外淌。他在驾驶座上,整颗心都快被怒火点着,他想冲下去,什么工作什么司机的责任都去见鬼!

此刻他只想还给那黄发男子十个巴掌,扶她起来,给她一个可以哭的肩膀……可是他像一条冻在冰里的鱼,他能看到爱情的方向,却无力游动。

十几米像是几光年。他眼睁睁看着几个小混混把她的书架砸毁,看着她凌乱长发下的恐惧表情,他的拳头攥起来紧了又紧,却只能捶碎自己的心,碎了的心一滴滴沥血。他没有任何一次像这回,希望红灯快快结束,看着她受伤害比让他自己接受千刀万剐更痛苦。他终究是没有办法不顾一切去保护她。

剩下的路他驶得飞快,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其实他都买好了白衬衫,新皮鞋太贵,他买了一盒鞋油,打算这个周末好好收拾一下就去见她。他想着到时一定记得和她讨论讨论《追忆似水流年》,这是他最爱的书。

终点站到了。他趴在方向盘上哭得无声无息。

  … … … …
他还开着同一辆车,经过同样的路线。小书店已经没了,她也永远寻不回来了。



曾泊进他心头的那只船,游走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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