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黎:吐鲁番的颜色——黑色

 

去了两趟吐鲁番之后,我才知道吐鲁番与我的想象有着很大的不同。它少了诗意的朦胧,而多了坦荡的真实。而今。如果要让我描述吐鲁番,我会说吐鲁番是色彩的展室,各种颜色汇聚到这儿,且对比度如此鲜明。吐鲁番,无疑是摄影家和画家的宝矿。...




当《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这首歌在大江南北传唱的时候,我还处于好做梦的年龄。那时我不足二十岁,正在校园读书。我对功课并不认真,但对校园外的一切充满好奇。我最大的特征就是极易沉溺于幻觉而不可自拔。听着无处不在的歌声,我像猜谜一样地猜测着吐鲁番是什么样子。吐鲁番是个地名,它在遥远的西部,这些都是无可置疑的,问题是,它是个村庄还是城市?它很年轻还是古老?它是汉族人的故土还是维族人的家园……对这些。歌词并没有做出回答。于是,我只有靠想象去填补它。然而,想来想去,惟一的结论就是吐鲁番是一个种植园。园林很大,漫无边际,翠绿的葡萄秧中间,不时闪现着维族少女红红的笑脸。

然而,去了两趟吐鲁番之后,我才知道吐鲁番与我的想象有着很大的不同。它少了诗意的朦胧,而多了坦荡的真实。而今。如果要让我描述吐鲁番,我会说吐鲁番是色彩的展室,各种颜色汇聚到这儿,且对比度如此鲜明。吐鲁番,无疑是摄影家和画家的宝矿。
  
我第一次去新疆时,坐在火车上往窗外观看,只见无头无尾的戈壁滩呈现出黑色,我那时老有一种幻觉,觉得撒在戈壁滩之上的是块状煤炭。有人告诉我,那不是煤炭,而是石砾。我将信将疑,挺纳闷,自忖石头呈青蓝色,怎么会变得那么黑呀?而且黑得那么彻底,那么体无完肤,不得不让人对它产生歧义。我出身贫穷农家,自幼有捡煤渣的经历,因而对煤炭有一种天然的敏感和亲近,当我看到戈壁滩上有那么多“煤炭”无人问津时,竟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应该跳下车去,把“煤炭”收集起来,运回故里,把它分发给至今还为燃料发愁的乡亲。

后来我就知道了自己的可笑。而且也知道,黑色的石头是的确存在的——不但戈壁滩上有,而且非洲的很多地方也有。戈壁滩上的石头本不是这种颜色,但历经太阳数万年或上亿年的毒晒,它的颜色才变得这样煤黑。

吐鲁番四周的地貌是丰富的,其中也有戈壁滩。这里的戈壁滩比起新疆与甘肃还没有彻底发黑。它处于由蓝变黑的途中,因此,它的颜色有着隐隐的黑,也有着隐隐的蓝。但这种黑,组以使吐鲁番多了一种色调。如果没有太阳的烈火般的照耀,我倒想在戈壁滩上没有方向地漫步,感受这种荒凉,感受这种博大,也感受那分远离人群的孤独。与江南水乡相比,戈壁滩少了娟秀,但它的坦荡与辽阔,却是在有点矫情的水乡无法比拟的。

戈壁滩并非废物。它的下面埋藏着不少被人类视为宝物的东西。它像一个老财主,褴褛的衣衫下,都是叮当作响的沉甸甸的金币。吐鲁番油矿就位于戈壁滩上。在方圆数百公里的范围内,一部一部的红色抽油机,毫不间歇毫不疲倦地点着头。我们看不到石油流出时的场景,那些石油通过地下的输油管道,流向油库,石油是黑色的,但它一经燃烧,就火红火红。

当代社会,石油已经成为经济的命脉。许多拥有石油的国家,都把石油变成了政治和外交讨价还价的筹码,动辄发生争端,甚至诉诸武力。说实话,我并不喜欢石油。如果把水和石油相比,我更喜欢无色无味通体透明无比纯洁无比优雅的水。水滋润了生命,而石油赋予了原始生命以外的物质欲望。水是生命之源,而石油只不过是一种财富,一种利益,一种在疯狂掠夺之后继续掠夺的动力。煤炭也好,石油也好,它们都是地球躯体的一部分,随意开采和挖掘,犹如任意割舍生理器官,不是一件具有功德的事。

但我们知道,贫穷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当我知道吐鲁番宽阔平整的街道和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是与石油的收入有关时,我自觉地放弃了自己对石油的恶感。我感谢石油,它使不少人领到了工资,从而使孩子有学上,老人有病医,中青年不再被生存的重担压得喘息。那些坚守在戈壁滩上的石油人呢,他们的肤色被阳光照射得差不多与石油一样黑,而他们的坚守本身,就是一种燃烧。

据说黑色是葬礼的颜色,但葬礼时穿黑衣,仿佛是西方人的习惯,而中国人却总是从头到脚一袭白色。西方人之所以面对逝者而穿黑衣,并非为了显示世界的末日,而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尊重,这与出席社交场合或重要会议穿黑色西服没有区别。黑色是庄重的颜色,是虔诚的颜色,吐鲁番有了这一抹黑色,因而使它显得凝重而不轻飘。

限于篇幅,我不能把吐鲁番所有颜色一一罗列。“赤橙黄绿青蓝紫”这几种颜色,在吐鲁番都能找到它的载体。颜色的深浅变化,使吐鲁番魅力独具。游览吐鲁番,人不会在一种颜色里,体味单调和乏味,因而心生倦意。相反,它像布展似的色彩,虽不会使人眼花,却能使人缭乱。

(编者注:本文刊登在《吐鲁番》2002年第四期以及《新疆日报》。全文完)










    关注 安黎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