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鳥死於睡夢之中,另一些一夜無眠

 

我就知道今天晚上出來沒什麼好事,果然,它發生了。...



編者按:《今天》2015年冬季號已經面世。收錄談波、趙志明、朱慶和及曹寇四位作家的小說集,“今天評論”、“《今天》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特輯”等欄目內容。“今天文學”將陸續與大家分享新刊文章,敬請關注。

金鏈漢子之歌(一)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集體活動,但當時他們還沒有意識到。

這次是王勇挑頭要出來的。王勇向來都是跟着大夥玩,很少主動提出要幹什麼。所以不禁不讓人重視起來。

天都這麼黑了,幹嘛還出來?張明隔着窗戶問外面的王勇,說着他還環顧了身後自己的房間,好像是希望找到個鬧鐘什麼的,但沒有。張家很窮。他只是看了眼自己的弟弟張亮,後者骨瘦如柴的樣子也強調了貧窮。

出來就知道了。王勇說。

李健呢?張明問完就後悔了,因為他隱隱綽綽看見李健正靠在窗外的一棵樹上抽煙,紅色的煙頭對着他忽明忽暗,與眨眼無異。並也衝他喊了句:大豬屎(張明的綽號),出來吧。

張明又問,我弟弟呢,要不要叫他?

王勇說,廢話。

此時張明的弟弟張亮就在前者身後的床上。因為窮,兄弟二人共用一個房間,共用一張床。一人一頭,夜裏還互相搶被子。看起來張亮就像意識到之後會有什麼事要發生那樣,他比平時提前上床睡覺,希望躲過這件事。但他並沒有睡着,而且也聽清了哥哥和王勇的話。他使勁閉上眼睛,希望以此強調自己睡得很死,但還是被從窗戶外跳進來的王勇一把掀開了被子。

在他們四個人中,張明年齡最大,李健次之,王勇第三,張亮墊底。而如果按身高來排的話,先後為王勇、張明、李健和張亮。按在校學習成績排名,則又為張亮、王勇、張明和李健。但這些排名都沒什麼用,他們更看重的是誰更有力氣,也就是誰更有膽打起架來更狠,這有以前的實戰經驗可以作參照。而這一點,長期以來,大家都是跟着李健混,遇見麻煩事,也都是李健出頭教訓對方一頓,其他三人幾乎沒有動過手,至多是對方被李健打翻在地後,大家趁機上去踹上一腳。所以在這方面,第一是李健這沒問題,其後的排名則是模糊的。

他們在村道上集中後,王勇才說他今天為什麼要出來。起因是他爸爸今天喝酒回來後再次找他的茬。說他如果再不好好念書,就回來種地。這種話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他爸爸不喝酒也說過,王勇也不會聽進去。問題是今天下午在學校的時候,物理老師剛剛當着全班的面表揚過王勇,說他進步很大,居然在測驗考試中考了94,甚至超過了物理老師看好的那幾位在班上品學兼優名列前茅的傢伙。王勇說,李健可以作證。他們是同班。不過李健說他不作證,因為他今天下午根本就沒有上物理課。好吧,王勇認為即便李健沒上物理課,但他本人在物理這門學科上有目共睹的進步和他爸爸無事生非的嘲弄之間存在的巨大矛盾讓他很不好受,所以他頂撞了他爸爸。這是頭一回,他爸爸也很不好受。後者先是被這破天荒的頂撞弄得手足無措,然後才明白過來,操起靠在門後的扁擔叫囂着要打死王勇(及時被王勇媽媽攔腰抱住),王勇只好逃出了家門。

四人被王勇的絮叨弄得哈欠連天。張明叫他別說了。幹嘛,我們這深更半夜地跑出來幹嘛?張亮哈欠打得最勤,他說再不說幹嘛,他就回家繼續睡覺了。王勇顯然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從來沒有主動叫大家出來過,也有可能他僅僅是想把剛才那番話傾訴一下,至此大家確實可以散了。所以眾人還是照例看着李健。

李健、王勇和張家兄弟,作為葫蘆鄉塘村大隊第五小組村民口中戲稱的“四人幫”,至今人們提起來仍是搖頭苦笑。在他們看來,這四個小子從學會走路起,就盡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實為村中禍害。他們夏天出來偷人家田裏的黃瓜和西瓜,冬天出來偷人家晾曬在屋簷下的鹹魚和臘肉。有一次,他們還從村辦鐵鑄廠的倉庫裏偷來了一捆八號鐵絲,足足有一兩百斤重。四個小傢伙幾乎花了半夜時間才將這捆鐵絲抬回了家。就放在張明張亮兄弟倆的床肚子底下。放在張家是合適的。王勇的爸爸是個酒鬼和假正經,不定會對這起涉及兒子的盜竊事件向鐵鑄廠乃至公安舉報呢。李健家也不行。李健的爸爸是塘村小學的老師,教過他們所有人。包括李健本人在內,都有點怕這個只知道下了班就換身髒衣服下地幹活的沉默寡言的小學老師,雖然現在四個人都已經上了初中,雖然李健的爸爸去年剛剛癌症死掉。或者與死掉有關,他們更加怕他了。張家兄弟在四個人中已算兩股,此其一,其二是張家兄弟的爸爸絲毫不介意把這捆鐵絲藏在自己家。在其後漫長的日子裏,這捆鐵絲不僅滿足四個人做彈弓、火辣槍、麻桿槍、弓箭和魚叉的童年和少年需求,而且也為張家的絲瓜架、晾衣架以及其他該使用鐵絲的地方做出了重要貢獻。很多年後,也就是四個人不再需要鐵絲製作玩具的時候,那捆鐵絲還沒有用完。這時候,考慮到張明張亮漸漸長大,他們的爸爸才突然覺得自家是村裏最後一幢土坯房畢竟是件丟臉的事,他終於願意掏出積攢了大半輩子的錢買來了磚瓦等建築材料,要給兒子蓋磚瓦房。這時候他居然還想到了兒子床肚子底下那捆鐵絲,說不定也能算得上蓋房子用的建築材料呢。不過,當他在兒子的引領下查看那捆鐵絲的時候,發現它們已經在長了青苔的泥地上鏽跡斑斑,近乎腐爛。張父為此還扼腕長歎了一聲。

他們用彈弓和弓箭射殺過鄰居家的下蛋老母雞,更以射殺被本村母狗從別的村子勾引而來的公狗為樂。如果不是箭法不好,以及鐵絲本身不夠沉重和堅硬,他們可能會弄出人命。村裏有個叫福子的老光棍,也不愛種地,以搞魚摸蝦為業。有一次他正潛水在王勇家門前的水塘裏摸河蚌,攪出了很大很渾濁的水花。而王勇記得,去年春天他看到過一條足足有棒槌那麼長的黑魚浮在水草中撲籽,當時他苦於沒有一柄魚叉。現在,他有了用八號鐵絲做的魚叉,也有了箭。他先是將魚叉投向那片水花,緊接着還彎弓搭箭射了過去,均沒有命中福子。但福子據此不依不饒,好一番攪擾,要求王勇的爸爸賠他精神損失費。王勇的爸爸有家有口的人,跟光棍漢扯不清,煩不勝煩,最後還是王勇找到李健,李健跑到福子家曉之以理才使此事平息。按理說,李健當時也就一小孩,何以能制服一個成年漢子?他是這麼跟王勇和張家兄弟說的:我沒吵醒他,他那破門也沒鎖。我直接走了進去,看到他躺在床上,打呼打得叫人想吐,就像濃鼻涕塞住了喉嚨管似的。不過他家的老鼠可能是習慣了,照樣在他床頭櫃上那個空碗裏找着什麼。大概是看到我不認識,那個老鼠才跑不見了。我走到他床前,坐在他旁邊,床往下一沉,他仍然沒醒。我就等他醒來,後來他就醒了。我用我們那個八號鐵絲做的箭指着他頸子,我說你要是再瞎搞,我就現在戳死你。他就說他再不瞎搞了。

李健說,不如去把他姐夫那把氣槍要來,打鳥。他們都玩過那把氣槍,李健姐夫曾經帶來並在他們面前炫耀過。也曾經帶着這四個人晚上拿着手電筒打過鳥。小樹林和竹林裏都有鳥,它們站着睡覺,站在枝子上。人站在下面,你可以用電筒直接照射到它們肥嘟嘟的屁股,只要你不碰樹,不驚動它們,將槍管伸上去,頂着它們的屁股開槍都可以。但上回,都是李健姐夫開槍,李健也有幸開了幾槍,其他三人則只有拿着手電筒照射鳥屁股和在地上找死鳥的份。親自開槍打鳥,對四個人來說,不能說沒有誘惑力。張明首先說好呀好呀。王勇有點猶豫,但也只是片刻,他覺得他爸爸剛把他打出來,大概正在家裏生悶氣,過會兒酒勁上來,他才會上床睡覺。屆時自己再回家比較好。只有張亮覺得李健姐夫家太遠,再說明天還要上學呢。李健就說,那你可以不來,我們走。說着他領着張明和王勇就走了。這句話刺激了張亮,他也跟了上去。

從塘村到李健姐夫家所在的下壩村有兩條路。一條是他們從村道上拐上石子大馬路,然後沿着馬路走就能走到,只是很遠;另一條近道是從他們村子抄過那個被葫蘆鄉人譽為“棺材窩子”的墳塋灘。兩相比較,走棺材窩子要節省一半時間。沒有商量,李健走在前面,他選的是近道,其他人只好硬着頭皮跟着。棺材窩子他們很熟,那裏埋了成千上萬個死人,他們的爺爺奶奶和其他死掉的親人(諸如李健的爸爸)都埋在那兒,每年清明冬至總要來上墳的,甚至可以說,一些課堂上沒有學過的漢字(諸如考妣孺人之類),他們也是在這裏學會並領悟的。可能跟死屍有關,棺材窩子裏樹木叢生,樹下還盡是些綠油油的野菜和色彩鮮豔的菌類。此外還有一個面積不小的三角塘,因是棺材窩子,目前還沒有被人承包,魚蝦也傻得不得了,任人撈。對於塘村大隊第五小組的村民來說,棺材窩子簡直就像他們生產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家裏麥稈稻秸燒完了,他們就到這裏來砍柴。打豬草、割秧草,這裏也是首選之地。農閒時分,為了改善伙食,老少爺們還喜歡扛着各式捕撈工具到三角塘裏來。李健他們四人對此都不陌生,但深更半夜從棺材窩子走,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所以,李健回家不僅拿了電筒,而且也把弓箭帶上了,並人手塞了一把鐮刀。他說,假如真遇到鬼,他們又總是聽說鬼喜歡掐人,那樣的話,他們就不得不跟鬼幹。

十多年後,張亮跟他當時追求的姑娘也曾經介紹過棺材窩子。他除了說了上述的情形,還添油加醋地展開了想像。他說,他總覺得埋在棺材窩子裏的人形成了另外一個村子,與活人的村子不同的是:一,老齡化嚴重,只有少數年輕人(殉情、車禍等)和更少數的兒童(溺水、觸電等),還有嬰兒(難產或被重男輕女的祖母活活掐死)。二,因為是老年社會,所以他們不勞動,活着的子孫會燒錢給他們花(至於怎麼花錢,不知)。三,和人白天幹活晚上睡覺相反,他們只在夜裏出來活動。因為不勞動,他們無所事事。他們喜歡有月亮的夜晚,這樣他們就會從墳裏冒出來坐在自己的墳頭上曬月亮。當然,和活着時候差不多,他們也愛串門子。而和活着不同的又是,他們穿得極其乾淨體面,都是當初入殮時的衣裳。這使他們串門子更像走遠房親戚。張亮甚至還記得他奶奶入殮時穿的是一雙圓口黑布鞋。那雙布鞋很小,因為奶奶是小腳,加上白襪子,張亮簡直認為奶奶走路應該跟一隻大狸貓相似,不會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何況她此時已是鬼。

張明比張亮大兩歲,他記得爺爺有一個半導體。爺爺活着的時候愛聽廣播書場,死的時候留下話來,一定要把他那半導體放進棺材。張家窮,就這麼一個半導體。當時張明想偷偷藏起來自己用,結果入殮的時候,他還是看見那個半導體被他爸爸放進了棺材。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對他爸爸乃至這個家絕望了。發誓自己一定要買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半導體。可惜爺爺死後這些年裏,他家仍然窮,仍然沒有半導體。所以在棺材窩子,經過爺爺的墳前的時候,張明仍然憤憤不平地說了這麼件事。王勇就說,有本事你把你爺爺的墳刨了,把那個半導體拿出來。張明和張亮只好異口同聲地駡王勇一句髒話。

他們並沒有遇到鬼,但在經過三角塘那個用兩根樹幹搭就的橋上時,月亮突然出來了,水塘上方波光粼粼,倒映着此起彼伏的墳丘,其實挺美,但他們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水面上漂浮着幾塊黑影,就像幾個人趴在水面上睡覺將肥厚的背部故意露出來那樣。就算是死人又有什麼可怕的?李健要求大家別怕。他們定了定神,才在李健的命令下找了一根不知誰扔在水塘岸邊的竹竿將那些黑影撥到了岸邊。哪裏是人,只是一些破衣裳而已。這些破衣裳賦予了他們一些爭論。李健和張亮認為就是人家不要了隨手扔的,王勇和張明則認為跟死人有關。但王勇和張明之間也發生了分歧。張明認為衣裳是棺材窩子裏死人的,被人刨了墳扒了衣裳,或者乾脆就是移墳時,人爛了而衣服沒爛,也只好扔掉。王勇則認為這些破衣裳有可能是有人到三角塘裏來摸魚,比如老光棍福子,人死了,被魚吃了,衣服漂上來了。難道最近福子不是消失了嗎?王勇反問我們。確實,他們好久沒看到福子了。

爭論使他們不再害怕,還人聲嘈雜地經過了整片棺材窩子,踏上了下壩村的地界,不知不覺就到了李健的姐夫家。當然,首先知道他們來的是下壩村的那些狗,它們跟他們不熟。而李健姐夫家的狗就像這個村子狗的領袖,叫聲最為響亮。讓人高興的是,姐夫在外面打麻將沒回,只有李健姐姐在家。姐姐見他們深夜來訪,感到相當恐懼。如果他們不趕緊表明來意,她可能會覺得自己娘家又有什麼人突然死了呢。之前李健爸爸死掉那次就是先是整個村子的狗叫,然後自家的狗狂叫,緊接着就是有人敲門,只是那次來報喪的是李健的叔叔罷了。當獲知他們只是想玩一玩氣槍,她才長舒了一口氣,並對自己的弟弟憤怒起來。她的弟弟和另外三個小傢伙,這些年來惡名在外,誰知道他們拿到槍會幹什麼呢,故而不願意半夜將一把槍借給弟弟和他的同伴們,任四人怎麼哀求也無濟於事。不過李健知道姐夫的槍藏在什麼地方,在他們哀求姐姐的時候,李健借撒尿的機會脫身去找到了槍,然後他站在外面喊其他三個人出去。至此,姐姐也沒發現李健偷走了槍。在黑暗中,李健衝站在門框上目送他們的姐姐說:你跟姐夫講,他是個蠢貨。

氣槍終於使大家精神為之一振。他們沒有按原路返回,另一條回村子的路更漫長,也意味着會出現更多的小樹林和竹林。剛開始他們還非常謹慎,擔心動靜太大村民會跑出來宣稱他們打死的鳥是前者家裏的。後來他們發現這是多慮了,一個婦女確實從家裏探出頭來看了看他們,就快速地縮了回去,就像他們的槍口正瞄準她那顆碩大的腦袋似的。他們收穫頗豐,一些鳥死於睡夢之中,另外一些則呼啦啦飛去,註定一夜無眠,累死在逃難之中。他們對鳥的認識也僅局限於鴿子、麻雀、喜鵲和烏鴉,而他們拎着的卻種類繁多,因為不認識,至今無法記錄。

比如麻雀,王勇後來跟兒子說,麻雀很小,一槍下去,往往就被打碎了,就算拎回去拔毛去屎,也沒有多少肉可以吃。所以,不要打麻雀,麻雀是益鳥,專門幫助莊稼吃蟲子。他兒子對此不以為然,其理由是,他現在也到了他爸爸當年的年齡了,而且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遺精,卻連氣槍也沒見過。他甚至沒有置身過夜色中的樹林和竹林。王勇覺得兒子所言不假,並陷入了沉思。

讓王勇難以置信的是,自己當年的營養狀況比起兒子可差多了,竟然也學會了遺精。這怎麼回事?不科學啊。不僅如此,聽聲音,李健和張明也變了聲,他們開始對女同學和教音樂的那個年輕女教師產生了仇恨。張亮變聲是隔年之後的事。

所以到了後來,對待打鳥這件事,除了張亮還保持着激情,其他三個人都有點煩了。王勇說,不如大家先歇一會兒,烤只鴿子吃吃?於是他們在河岸邊清理一隻鴿子,很快他們就發現,他們很難把鴿子的毛拔乾淨。張明見大家費勁的樣子,他另闢蹊徑,借着篝火用鐮刀削鴿子,他希望能夠像削絲瓜皮那樣把鴿子削成一坨乾淨的肉。這也是徒勞的,而且張明的手指被自己削掉了一塊皮肉。雖然疼得哇哇亂叫,張明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最後他們只好將那隻血肉淋漓的鴿子直接架在火上烤,鴿子(也許還包括張明手上那塊皮肉)迅速地萎縮成一小塊黑炭。他們輪流咬了口那塊黑炭,說不出什麼滋味來。總之一點也不好吃。這讓他們懷疑起這些鳥都不會好吃,無論是烤還是紅燒。基於此,他們也開始自我懷疑起來。這都是在幹嘛?難道他們真的想吃鳥肉?王勇一怒之下還將滿滿一網兜的鳥扔在了地上,並跳起來猛踩。很快,那些鳥就變成了一層緊貼地面的肉泥。此舉沒有遭到李健和張明的反對,二人甚至還笑出了聲,只有張亮非常生氣,這些鳥有一大部分是他打下來的。他駡王勇,王勇則回敬,互相要操對方仍然健在的媽媽,一來二去,不免發生你推我搡。張明也只在一旁事不關己地看着。後來王勇說,不看你是你哥哥的弟弟,我早就弄死你了。聞聽此言,張亮這才癟了癟嘴,哭出了聲音。

好了好了,李健率先站了起來說,我們走吧。

出於某種習慣,他們還是沿着人家的牆根走。牆根下或許存在着對他們有用的東西。比如王勇找到的一塊鐵砧,他說他爸爸會喜歡。李健則拎走了一個石鎖,表示它有助於自己力氣的增長。張明因為手指有刀傷,騰不出手來拿他想要的一袋靠牆擺放的土豆,因為還沉浸在之前的氣憤中,弟弟張亮則藉口幫助李健拿槍而堅決不願意將那袋土豆搭到自己或哥哥的肩上。然後他們就來到了靠近橋頭的那戶人家。

月亮正在他們頭頂,圓缺情況他們不會關心,而對於西曆和農曆這兩套曆法,更是讓人頭疼。總之,因為沒有手錶,至今他們也難以確定當時的準確時間。在張亮的記憶中,大多數人家的視窗都黑了,只有這家的視窗還有光。當年的農民還不太習慣使用窗簾,因為天熱,甚至連窗戶也沒關。所以他們可以直接看清裏面的情況。

一個男的正壓着一個女的在搞。這沒有什麼可說的,和他們四人長大後所幹的一樣,和這個世界上所有人幹的一樣。唯一的不同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個畫面。他們說不清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個畫面,只是覺得理應凝神屏息趴在窗外多看幾眼。床上的男女也似乎分外享受,並沒有發現窗外有人。直到後來,一切才在那男的啊喲一聲中驟然停止。張亮衝那男的開了一槍。沒人知道那一槍打到他哪兒。四個人瘋了似地跑了起來。只是這一次跑在最前面的是張亮。他一邊跑一邊再次哭出了聲。他在心裏大聲疾呼:我本來已經睡覺了,我根本就不願意出來,我就知道今天晚上出來沒什麼好事,果然,它發生了。(待續)

作者曹寇,1977年生,自由寫作者,現居南京。出版有小說集《操》、《越來越》、《屋頂長的一棵樹》、《躺下去會舒服點》,長篇小說《十七年表》(原名《薩達姆時期的生活》),隨筆集《生活片》。

題圖White Night,Edvard Munch 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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