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们消失了的生活

 

每一个夜晚,那些消逝的往事又潜伏过来,在他的耳畔,诉说那里的秘密……...



图来源于网络

文/房子





房子,男,自199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在《星星诗刊》《诗歌月刊》《散文世界》《西部作家》《山东作家》等发表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多种体裁,至今共发表、出版150余万字。作品入选《山东三十年诗选》、《月亮的白纽扣》(诗歌集)、《石上柏》(散文集)、《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散文卷2012、2013、2014)、《岁月》(散文集)等。多篇评论收入作者作品集。出版散文随笔集《境遇》《被时间偷窥的秘地》。获省内外文学奖十余次。山东作协会员,枣庄市作协秘书长。


“它们随时倒掉在某个夜晚,你会在那里被埋没,像那里的某件物品一样。”他们不喜欢他这样说,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从那个旧房子里迁移出来,如同割断了相连血肉的记忆。他以为终老的巢穴,总有一些不得不放弃的因由,迫使它发生改变。

他离开这个城市之后,我们就谈论它一点点改变的摸样。他说几乎没有一个小城不是这样,在旧房屋倒塌的废墟上,新楼房成为人们看到的城市新“地标”。我们之前在老城角落里生活过的历史,没有了标记,它们只能藏在我们内心,并一点点地被废弃、更改、遗失、隐没。

几年后,他从外地回来,已经找不到记忆中的地理了。我和他站在城市西边的一个山岗上,看着那些拔地而起的楼群,他说:“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这些已经成型的建筑,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保持它们不变的模样,让我们从现在开始的记忆,有所附着呢。”及至走到城里来,看着一些拓宽的路,一些熟悉的人的面目,他找不到心中原来的样子了。他说:“不管我们做过什么,是否觉得自己被这里被遗忘了。城市最大可能地留下我们的历史。不管它们在我们内心,还是零星的一些表象里。”



他曾一直那么说:“我本来想着,要在这里,带着和房屋密切相连的记忆,终老在里的,但那时,我越来越不确定,自己在那个四合院里能住多久……”他迟迟不愿意离开,他很想整理那里混乱的物品,翻修漏雨的屋顶……但是人们总说:马上就要拆迁了。这样的说法一直延续了十年时间。在这样的光阴里,所有人都没有修缮自己的房屋,眼见着那里不断地破败下去,人们倒是一个个离开了那个地方。

那时,他站在那个夏天的院子里,频繁的风暴袭击着残损的墙壁和屋顶。他觉得某个夜晚,狂风大作,雷电袭击之后,这个房屋会不会倒掉呢。终于,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离开了那里,去了外地工作。对于这样的离开,他想,所谓的偶然,不过表象掩盖下的必然……

他看到许多经过自己的时光,像一截截的片段。他说:你知道一棵苹果树和它结的成熟苹果的关系吗?他这样问时,我就知道答案了。我知道他的果子,挂在那个房间里,他依靠它们成长了起来。它们都埋伏在他的内心。如果他离开了这里,他能带走什么呢。他几乎不能从那些消逝的物体里,找到他存在的理由了。在我心里,有些事是这样必然发生的。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发生在那棵树干里的真正秘密。我和他在后来的交谈中,逐渐明白了,我们内心都经历了磨砺并了悟的过程。



现在,他又一次出现在我家门口那条街通往西边的一个路口,他像一个忧郁患者在那里徘徊着。在我的印象里,那属于我遗忘了的他。从他口中讲述出来的他,几乎是另外一个人。但我们像一对老朋友在很多年前的一个私密的场合谋面之后,开始谈论生活和时间的关系。

那天,我们从一家小酒馆里出来,走在夜晚吵杂的街道上,说着半醉半醒的话。他谈到了在另外一个城市里的生活,他在那里的工作,他认识的政府部门办事处一个博学多才的女人。一年之后,女人要离开了那里。她在电话里给他说,她在另一个城市熟悉的人事都已不复存在。她常想起来办事处门前的那条街道,沿街的树木在夏天散发出来的植物气息,她记得长时间站在门口,看着陌生人从这条步行街上走过,对面店里的老板大声吆喝鸡汤包子的声音……

他说,后来她在电话里给他背诵了布鲁斯特的一段话:“……很遗憾,这些房子、林荫道、街巷,跟岁月一样悠然易逝。……”我说,所有后来的地方都会成为驿站,唯独家乡不是。那应该是人的心最终回去的唯一地方。我问他回家乡了没有。他支支吾吾,说他一直呆在他在这个城市里的四合院里,不想出去。不过,现在不同了,四合院拆迁掉了,他现在居住在一所民房里。他喜欢那里的安静,住在那里很长时间了……我知道他不愿意回他的家乡去,他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年长的哥哥在乡下,已经不怎么来往。



“但是,你应该回去看看的,你不是最喜欢旅行吗?”他呵呵了两声,说:“我是一个浪漫的悲观主义者。家乡,现在是我最悲观的一个地方。他把我切断在另外一个地方,已经无法牵动我要回去的那颗心。”我说:很久以来,你最怀念的不就是自己的出生地吗?那里是你的根,怎么能丢了它们呢?我们是应该从那里找到自己记忆的标本,安抚内心的。”

他“嗯嗯”着,又说几年前离开这里到一个城市的工作,他很少听到那里的消息。刚走时,还不时接到那里几个朋友的电话,还有和他关系密切的女人。后来女人说起的事情,他越来越陌生,她时常在电话里谈起她不如意而又无法改变的生活,他那么听着,就听不下去了。他说拒绝过去的生活给他的现在设置l了陷阱。每一个夜晚,那些消逝的往事又潜伏过来,在他的耳畔,诉说那里的秘密……

他说过去,在很多时候,虽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却伸手难及。我们在那个夜晚,边走边说着一些各自能懂的话。在那些语言里,有着我们无限的自由去处。走到进入他居住的民房小巷口,我说:“你需要一个人长久地生活下去吗?”他说:“哪有什么可以选择的。老房子终于没有了。世界给你什么,你就接着吧。”

我和他彼此转身,各自在暗夜里走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回味着他的话,我忽然知道,现实已经变成了我们自己。经过广场边,我看到高大柱子上的灯火,广场空荡荡的,几乎听到不任何声息,远远地从那边高高的花草丛中,移出一两小黑影,黑影朝这边默无声息地过来着。那像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走出来的我们……
晓得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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