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键:写故乡的诗人

 

不忘故土,跟随自然,我们也许还能获救。因为故土与自然是离天人合一最近的地方,没有这些,汉文明是否会因此而落空?...



写故乡的诗人    (屠国平诗集《几里外的村庄》序)

文/杨键(当代诗人)

我第一次读屠国平的诗就被他的那些写故乡的忠厚之诗感动,我是一个有故乡情结的人,这一点,国平同我一样,所不同的是,国平几乎所有的诗都是写故乡的,这在当代几乎是罕见的。在我这里,故乡已死,写故乡只为哀悼。我故乡的人差不多快要走完了,我的那些老表们都瞧不起自己的老家。不是我杞人忧天,是我们的老家,我们汉人的家,在这几十年里真真切切地在消失,在不断地消失。我担心,它甚至在我们的语言里也没有得到较好的保存。故乡不在了,但是否可以在语言里找见呢?所幸的是,在国平的诗里可以看出,他正全力在做着这一桩事。读国平的那些憨厚、平实的故乡诗,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惭愧之感,我们还在写所谓的现代诗,还在被所谓的现代性纠缠,他却回归了故土。我常觉得,我们汉语的出生地,或是我们汉语的智慧,是来自我们的故土,来源于自然,在今天,我们却远离了这个出生地。田园,故土,曾经培养了中国人特有的忠厚,善良,如今,这田园与故土不在,这种国人所特有的忠厚与善良也会消亡了吗?看起来是这样的,城里人脸上的忠厚和善良好像都是靠天收的。没有故土,人何以有温情?有诗的清澈之眼?不过几十年,中国式的家被全盘否定,故乡同诗的命运一样危险,故乡不在了,诗会成为幽灵。事实也如此,今天的故乡,同今天的诗人都成为幽灵一样的存在。我们的那个与天地,与自然,与祖宗,与历史相连接的家被拆除了。范围太大,难以计数,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控制我们失去故乡,故乡被现代化遮蔽了,我喜欢的那个虽穷但是亲切的故乡,早已在革命和运动中变得没有水井,没有祠堂,没有土地庙,没有阎王殿,也就不再有历史,有神性,有清算,有真正的日常生活, 那个叫做故乡,叫做家的可以安顿我们身心的地方已经不在了,而创造这个故乡这个家的文明,这个绵延了数千年之久的文明也在所谓的现代化中崩解,故乡会崩解,文明会星散,谁都不曾料到。真的家人们已经不再认识,身与心皆难安顿了,这是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故乡,我们是丧家之人而不自知,还有比这更大的苦吗?如果现代化否定了我们这个家,要这个现代化干什么呢?过去的家热气腾腾,永远在生长,现在的家冷冰冰,刚建起来就死去。国平的诗是这样的,他是在失去记忆处寻找记忆,在无家之处寻找家园,他有一首诗说到我们这个被拆除的家,这个被拆除的中国人的桃花源:

福 份

能够安静下来,

是一个人的福份。

能够在开满

油菜花的村庄住下,

也是一种福份。

菜园里养几只

“咯,咯”叫的鸡,

烧柴火,

过粗茶淡饭的日子,

这是村庄

也是你我共有的

福份。

国平作诗的口吻是寂静的,谦逊的,他把自己压到最低,这是因为他心有家园,在他几乎是缄默的农人的害羞的声音里,在在处处,都是一个少年的失去家园,失去故土的疼痛,他写下的都是他温情的诚实的经历。汉字所以有温情,就是因为我们是一个眷恋家园的民族,家园培养了我们汉语数千年平实与古老的白描法。国平有一首叫《陌生的雨》的诗,用的就是这种古老的白描法,我认为它含而不露地表达了失去故乡的哀愁:

陌生的雨

我的目光投向窗外,

陌生的雨… …

它分开行人,草木

更远的寂静。

也会有一种哀愁,

像青瓦上

匍匐的炊烟。

真想弄出一点声音来,

哪怕是雨的背景里

一种开门的声音。

国平说的开门的声音一定是我们童年时听惯的木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是可以培养人的善的。汉语应该从国平写的这一扇门出发。我们与其被所谓的现代性浸润不如被故土的这一扇门浸润,因为我越来越感到,现代诗弄不好是不是也如同农民进城,忘了故土,忘了家园。由此看来,国平的努力愈显珍贵,不忘故土,跟随自然,我们也许还能获救。因为故土与自然是离天人合一最近的地方,没有这些,汉文明是否会因此而落空?国平的诗是不忘故土的诗,是善良之诗与忠厚之诗,读他的诗如同看我舅舅那张被泥土养育的脸。

2015年12月27日

《几里外的村庄》,屠国平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4月,定价32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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