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钢轶事】之四:担水

 

担水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小巷深处。每天清晨,父亲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担  水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小巷深处。每天清晨,父亲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去担水,我呢,像是父亲甩不掉的尾巴,牵着扁担一端的一只水桶,扑嗒扑嗒地走过我的幼年,我的童年。

父亲担水的地方是个河湾,一排横竖起的木板,挡住了湍急的水,水从木板的顶端和缝隙处溢出,似一个颇为壮观的瀑布,水声訇然,转过河湾,流向一座深深的桥洞,一泻而去,担水的岸边,有两个凸出水面的木桩,父亲踩在上面,微躬身子,将吊着的水桶一悠一晃,随之一上一下便打满了水。我在惊叹父亲力量之大、技艺之高的同时,心里十分恐惧,生怕父亲不慎掉下河去。

父亲站稳了,挺着胸,沉甸甸的担子在肩上轻轻颠颤了一下,跨下木桩,迈出坚实而沉稳的步伐,泰然自若地走着,桶中的清水,随着扁担两端一上一下地悠悠颤颤,荡起细细的涟漪,滴水不溢。

十三岁那年,我家搬往离边城很远的一个小镇上居住,父亲每天走很远的路去一个新建的工厂上班,回到家时,天黝黝地黑了,担水的任务自然落在我的肩上。

穿过一个小巷,跨过一条公路,走下一个陡坡,便见一湾河水缓缓涌下。天晴的时候,河水清澈透亮,水底布满了五颜六色、光泽润滑的卵石;雨天的时候,河水污泥般混浊,天放晴多日,才慢悠悠地变清,所以我家那时备了一个大水缸,能盛七八担水,每次担水,总要将缸盛得满满的。

初次担水,就想学父亲的模样,不想没走几步,便觉肩头酸楚楚的,接着便是针扎似的疼痛,不一会身体失去平衡,桶里的水噼里啪啦地往外洒。担到家,只剩半桶了,喉咙里顿时像塞了一团棉花,心里直翻腾,肩头红红的,高高地隆起。母亲心疼地吹口气,轻轻一揉,“哎哟”地叫一声,我那委屈的早已溢满眼眶的泪水像破了堤的湖水一般,直往外流。

父亲回来笑着说:“不要紧,刚开始都这样,我比你还小的时候就开始担水了,还都是山路,山路走得多了,平道上才会走得沉稳坦然。”

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长大后,即便走很远的路,一口气也能担七八担水,把家里的水缸盛得满满的。只是我总不能如父亲那般沉稳,那般滴水不溢。

在我刚步入而立之年,父亲突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年夏天,母亲带着我回了一趟老家——太行山里的一个小山村。那年正值家乡干旱少雨。一天清晨,母亲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说七十多岁的三爷下山担水去了。我慌忙起来,冲下山去,抢过三爷肩上的担子举步就走,可没走出几步,便大汗淋淋,气喘吁吁。三爷笑着说:“山路还没走惯哩!你看——”



顺着三爷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伯父家十六岁的闺女巧儿,担着两桶水,步态轻盈地直往山上走,那红色的衣裙,像一团火焰,随山势盘旋而上的山路,跳跃着、燃烧着。不一会儿,村里姑娘媳妇、青壮小伙,纷纷出得门来,个个肩上担着两只桶,说着笑着,下山担水去了。

那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便成了你来我往的人的河流。河流从那流水汤汤的河边流向那环山而绕的层层农田……

啊,这就是太行山人吗!我想,在大西北不是有很多如我父亲如我三爷如我乡亲那样的人吗?当年他们在太行山坚持了八年抗战,尔后又从太行山上浩浩荡荡地走下,数十年风风雨雨,一直走得那么沉稳,那么坦然;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也不管担子有多么沉重,都没有被压倒压垮过,直到把忠骨埋在戈壁荒滩,直到把大漠荒原变成塞外江南。现在,他们的下一代又接过他们肩上的担子,继续开垦建设着大西北。

“山路走得多了,平道上才会走得沉稳坦然。”父亲早年说过的话又在我的耳畔回响,在咀嚼品味中,我默视着茫茫的群山、悠悠的河水、层层的梯田,我仿佛又看见父亲那熟悉的身影:墩实的双肩、宽厚的臂膀,正迈着坚定而沉稳的步伐,走在那雄纠纠气昂昂的队伍中,跟着一面鲜艳的红旗,走向大平原、大戈壁、大荒原,去完成一种神圣的使命。

1992年1月22日

编辑:王晓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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