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记》33 商人在中国赢过吗
谁又肯做没有权利的纳税人呢?被迫缴税时,商人们纷纷谎报个人财富数目,几乎全体装穷。正中组织下怀。领袖就在中央的会议上笑着说,组织上给商人们端出两杯酒,一杯敬酒,一杯罚酒,他们果然端起了罚酒这杯,既然如此,组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就动手吧。...
组织上治国牧民,社会无非士农工商,而商人最符合“不稳定因素”的标准,是韩非子眼中的“五蠹”之一。
是以组织上虽曰“抑商”,其实也是“重商”,所谓如临大敌也。
权力与财富常常博弈。那么,商人在中国赢过吗?不妨先看看秦皇汉武的做法。
杰出的商人都具有情报意识和政治眼光。
韩国巨贾吕不韦,很了解秦国宗室的政情,又有野心,在商业投机大获成功后,便转而进行政治投机。
起初,他见在赵国做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居处困,不得意,就认定此奇货可居,遂大烧冷灶,破家为子楚活动。
吕不韦善走“夫人路线”,终于让秦国太子安国君立子楚为世子。
吕不韦的思路十分清晰,认定搞政治也无非是谈交易。
所以他试探子楚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对方,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吕不韦说,“吾能大子之门。”
而子楚的反应也很微妙,只是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
你还是先想办法把自己的社会地位提高一下再说别的吧。
语气中透着反讽。
作为庶出的公子,子楚虽落魄,却也觉得一个布衣商人,反来关心一个贵族的前途,作出如许大言,不免好笑。
于是,吕不韦便挑明了一切,坦率地说,“吾门待子门而大。”
一句话,说透数千年交易精神,是财富必得攀附权力。
子楚乃与吕不韦约定,大事若济,必与其共分秦国。
这大约是一个商人以财富追逐权力时所能企及的极限了。
不料吕不韦一念之动,竟又玩得更大,可谓豪赌,惊世骇俗。
他本在邯郸有一爱姬,已怀孕。子楚不知,从吕不韦饮酒时,见而悦之,便向吕不韦讨要。
司马迁说,当是时,吕不韦怒,但考虑到已经破家为子楚,不能前功尽弃,索性就再进一步,欲以钓奇,遂献其姬。
此姬也自匿有身,后来生下赵政。
司马迁一家之言,说这便是后来的秦始皇。
如此看来,吕不韦似乎赢得就太多了。
而司马迁八卦后,又语焉不详。毕竟于床榻之上谋国,诡谲至甚,故始皇本纪又存疑。
嬴政即位后,尊吕不韦为相国,封十万户,称文信侯,号曰“仲父”。
秦王少时,尽委国事于大臣,吕不韦乃权倾秦国,门下招致宾客游士三千人。
吕不韦好事,主持编《吕氏春秋》,示秦国非仅虎狼耕战而已,亦有文化。
书成,布咸阳市门,敢以千金求能增损改易一字者,也是一朝春风得意的做派。
但及秦王冠,带剑,即动手收回权力,以嫪毐案牵连吕不韦,欲诛之。
考虑到政治上的敏感性和其他一些事情,嬴政又不忍致法,遂免相,令其离开咸阳,就国河南封地。
岁余,秦王见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竞赴河南拜访吕不韦,乃大忌惮,恐其为变,就给吕不韦写了一封意味深长的信件。
秦王说,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
赶快举家迁徙到蜀地去!
这就是要在政治上搞清算的意思了,要一揽子解决所有历史遗留问题。
吕不韦恐诛,乃服毒自杀。
司马迁说,大约吕不韦就是孔子所说的那种“闻人”吧,这种人在意权势,不甘沉寂,活动能力很强。
他的智慧足以攀附权力,让自己名动天下,但权力也能轻易地将其拿下,最后都不能保身,实在可悲。
这是商人介入宫廷政治的惊人案例。
统一天下后,为了维稳,秦始皇除了收缴民间兵器销毁外,还下了“除末令”,并刻在石头上,表示组织上警惕商人的决心坚如磐石。
司马迁说,有野心的商人攀附权力,无野心的商人忍受权力。
权力傲慢,财富屈卑,巨贾豪富拟于王者之乐可长久乎?
本朝建政之初,高祖令商人不得穿丝制的衣服,不得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可知当时权力不但要从商人手中掠夺财富,还要从人格上加以打压羞辱。
吕后时,为了搞活,稍稍放松了对商贾的一些法律管制,但仍然规定,商人的子孙不得仕宦为吏,不得进入体制。
仿佛以商人的思路,一旦获得权力,就会给组织生活造成颠覆性的影响,甚至改变制度本身。
司马迁说,今上好事,尤好办大事,对内对外,全面出击,所以有一个时期,财政就感吃紧。
而汉武帝搞钱的路数也非常灵活,除了卖官鬻爵、以钱赎罪、币制改革、官家垄断之外,还特别喜欢用法律手段同商人玩游戏。
这时,酷吏就又成了领袖用得最趁手的工具。
既然商人有钱,那就先立法,征收财产税,是为“算缗令”。
即规定从多少“缗”中,抽取多少“算”,作为税金,上缴国库。
由于当时组织上控制社会的技术手段还比较粗糙,很难做到精确统计和数目字管理,所以就实行由商人自行申报个人财产的做法。
其实,这也是组织上深谙人情,有心要把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果然,谁又肯做没有权利的纳税人呢?被迫缴税时,商人们纷纷谎报个人财富数目,几乎全体装穷。
正中组织下怀。
领袖就在中央的会议上笑着说,组织上给商人们端出两杯酒,一杯敬酒,一杯罚酒,他们果然端起了罚酒这杯,既然如此,组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就动手吧。
反正法是自己用来管别人的,方便得很。
于是,便立新法,大搞群众运动,鼓励检举揭发商人们隐藏个人财富的行为,是为“告缗令”。
组织上宣布,商人们很不诚实,不爱国家,不体谅组织上的困难,在财产申报问题上,要么自报不实,要么干脆隐瞒不报,已经要危害到长治久安了。
所以,组织上不得不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共赴时艰。
如果群众揭发属实,则组织上依法没收该商人全部财产,并处以戍边一年的惩罚,同时,将没收财产的一半,奖励给举报者。
中央一说这话,群众都疯狂了。
司马迁苦笑着说,告缗遂遍天下。
中等以上的商人之家,没有不被举报过的。有关部门当然也严格执法,酷吏出动,侵掠如火。
毕竟,抢钱谁还不积极呢?还能算政绩。
于是,商人们大规模破产,组织上的财政问题也便迎刃而解。
权力短视如此。
而今上又有钱办大事了,遂为盛世。
读史可知秦皇汉武都是给后世立规矩、做榜样的,摆弄商人的事情就这样成了。
尽管从前,商人白圭曾经自负地说,我做买卖,好比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门道多了去了。
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的人,不要跟我学商人之道。
但那是从前啦。
司马迁叹曰,现在,谁也玩不过组织了。天下是组织的,组织是领袖的,在这样的传统中,富可敌国,是危险的,投机政治,更加危险。要做商人,就要做好随时应对“告缗令”这类群众运动的心理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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