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练】知产法务职场路:荷兰篇

 

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荷兰某公司做法务。这段经历,笔者原意用理性的法学生笔调陈述,却在书写之中不时莞尔:那些忙碌与制式的日子沉淀下来,居然生出别样美丽,充盈我心。...

文 | 吕田
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博士研究生,
曾任荷兰某公司知识产权部法务)


2011年夏天,在荷兰拿到知识产权方向法学硕士学位的笔者,决定暂不归国:身处比荷卢经济联盟(Benelux)+商标联想理论诞生地,这般近水楼台,不做一下知识产权实务,岂不可惜?

彼时欧洲经济也不见好,人力市场一片惨淡。笔者不懂荷兰语,零工作经验;彼时也真是年轻无敌,拥有令人发指的绝对乐观:换个角度看,只有强大到设有独立知识产权部门、因国际雇员众多于是工作语言是英文的跨国公司才能雇我了……

因缘际会,后来跟欧盟某商标组织主席取得联系,她恰巧也是荷兰某跨国公司(下文称D公司)的资深知识产权律师。此D公司符合并部分超出我之前的一切乐观设想。经她引荐,获得一个宝贵的面试机会。历时一个半月,褪层皮的专业笔试加四轮面试之后,2012年初我加入了D公司全球商标中心,开始了荷兰职场之旅。个中滋味,高亮几段,与君分享。

【胸怀天下,放眼全球】商标中心的职责之一就是根据市场、运营及研发等部门的具体要求及特点,在目标市场部署商标战略,获得商标权,使商业利益以商标权形式确立下来。而D公司位列荷兰前二十强,百年积淀,在全球60多个国家开展了业务,商标疆土几乎覆盖所有时区。作为其全球商标网络的指挥部,我们的征途于是真真是“星辰大海”:早上一到办公室,举例来讲,祖国那边就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稍有耽搁,上海分公司的同事就下班了。而商标从申请到核准注册以及异议、撤销、续展等,环环都有截止日,延误不得。每天登陆邮箱前先深吸一口气:来自世界各地各时区的邮件几十封,按轻重缓急一分级,就要迅速变身夸父,由荷兰出发,向东方追逐落日的背影,杀掉一个又一个过期不候高冷的截止日。笔者即使在地理知识最扎实的高中时期(难度模式山东),也未对24时区图如此烂熟于心……

部门团队只有十余人,却可以对分布在世界各地的众多商标尽在掌握,原因之一是在市场国外聘了顶尖的律所(如祖国的CCPIT、新加坡Lee&Lee)为代表,可以及时获得当地多元信息,并迅速反应:

“近期的战局不会影响我们的工作”,催人泪下的叙利亚律所来函;

“我国商标局工作堆积太多,这份商标申请大约三年后会有回复”:怪我咯的委内瑞拉律所来函;

“这个案子明天死线,我们今天加个班,没事儿,这就是人生”:美国律所一贯的从容绅士;

“这个案子还有30天就是截止日了!!!请以最快速度告知你们的建议!!!”:来自总是将明明没那么紧急的截止日期以红色大号粗体字标识出来并佐以三重惊叹号作为邮件第一段的总是处于惊吓状态的印度律所:好几次我都想介绍他们跟美国律所坐下来谈一谈……

甲方光环确实是存在的,平台够强势,信息及利好就会从世界各地自发向这里汇聚,选择余地巨大,马太效应明显:业界翘楚汤森路透专员会定期到访提供培训,告知最新系统的改进等事宜;各国(没有合作关系的)律所会定期发来邮件,指出在其境内发现与我司商标“极易引起混淆(往往其实并没有)的”申请中商标,如需异议可以代为处理,并附上收费标准;各国有合作关系的律所,更是三不五时到访,给些新消息,借机联络感情。在这些海量涌入的信息基础上取其精华,可以省掉太多个人搜索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如履精装七里靴。

【同事也是客户:亦友亦“敌”爱恨交加】

与律所面对的客户群不同,我们最大的客户是公司内部市场部门。“客户虐我千百遍,我待客户如初恋”这句真是极贴切,即使在客户也是同事的设定下。商与法专业背景的差异导致思维方式、处事风格的迥异:常常也是心里狂风暴雨重度吐槽表面上还是得春风化雨,寻求共同解决问题之道。

太多时候,市场部同事邮件过来简短的一句话,期待一个短平快的答案,我们却要回过去长长的一大篇,根据事实,做出分析,并基于一定假设逐条列出一堆方案。一来一往,看得出客户的崩溃:“能不能不要it depends,人家只想要你一句话嘛!”,但给出一个空泛的答案无益于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在看似浅显实际高深又不确定性极强的商标领域,毫厘千里,岂容大意?

市场业务部的目标是野心勃勃地做大做强,知识产权部的目标则是尽可能降低扩张进程中的风险:太像一骁勇善战的将军(甚至有时是莽夫?)策马飞奔向前,文弱的师爷气喘吁吁徒步飞奔追赶,气若游丝:“别,别跑啊亲,你的铠甲没,没穿!”…… 产品贸然进入市场而没有事先寻求商标保护,约等于裸奔。中箭了再回头搬救兵,急死师爷也。边跳脚边鞠躬尽瘁,修补已然的损伤,但更重要及必需的工作是防患于未然:尽职尽责,配合公司战略,适时而动,主动防御。

【荷兰人的抠门与大方:绝不短视的精明】纸上得来终觉浅,念书时候甚至是“不觉其浅”,太多知识构架与软性人文的空白需要在实务中习得。而跟做贸易起家的老牌荷兰人学到的,有一条必然是:精打细算,省钱!

比如德荷英法文书翻译(我加入以后中文翻译费也省下了)等内部员工可以完成的,绝不动用外部付费资源;汤森路透查询固然方便,D公司也固然是财大气粗,但按次收费,“长远看还是贵”。老板牵头研究出一个“免费在线查询国列表”,能免费查坚决不付钱;目标市场仅为少数几个欧盟国家的某商标,脱口而出的共同体商标(CTM)注册途径并不一定最快捷经济。因CTM只是注册费相对较低,且对显著性要求更高,遭遇核驳风险大,后续涉及的处理异议等费用极大可能远高于几国逐国申请;商标持有并不以量取胜,需要及时评估,适时壮士断臂,以节约资源,优化组合。实现商标资产保值与可持续发展。

与对生产工具成本的严格控制相反,是对人力资源培养的慷慨投入:商标中心的每位雇员,每年必须完成至少两次的外出学习,否则没有“学习奖金”。吃住行费用全包,奔驰接送是标配,学习地国内国外不限。笔者入职一个月即被派往OHIM学习一周,归来上交总结,做报告与同事分享所见所得,团队共同进步。这种放眼未来的长远考量,一方面值得尊敬,另一方面也是实现高投资回报率的有力措施。

【发挥中国优势,为团队增值】作为商标中心史上唯一一名亚洲员工,又是刚毕业菜鸟,初入职就感受到了欧洲同事们的关照,对我有问必答,非常耐心,且特别决定只要我在,大家都要讲英文,不讲荷兰语。在暗流涌动的外企(及外热内冷的欧洲),被“特殊照顾”其实是危险的:看过太多性情温和真挚的人儿,感恩地接纳实际上建筑在“被视为弱势群体”之上的“帮助”,不适时证明自己的能动性,最后以撑不过第一年(甚至是半年)的评估草草收场,完全没有接触到核心业务。
(笔者在D公司的窗台一角。镜框里的贺卡是同事们查询谷歌翻译后誊抄的“欢迎贵同事”的拼音。)


笔者第一年的工作以快速学习为主,熟悉岗位流程,不错过任何一个死线。上手之后第二年努力由追随者转为给予者,中国背景此时成为一个重要杠杆:文书翻译,中文营销材料的翻译自不必讲;国内商标类变法修法、案情速递报告也是常规;有趣的小任务比如D公司大量英文商标要进入中国市场,需要申请中文音译商标时,要讲解为什么不用“苛”“磕”或者“渴”,最好用“珂”?为什么D公司某一老牌明星产品叫“X尼玛”我个人认为不是一个好选择……为什么在“中国”档案夹内,出现了读音一样,但看起来又不尽相同的两组汉字商标(因为一组中国注册,一组台湾注册,所以一简一繁)?为什么你们中国字还有两套?

“但求无过”在外企约等于不思进取,欧洲人主场的公司,外国员工尤其需要让团队看到你的额外价值。而主动发现部门运转中的bug并修正它,是会被高度评价(及发奖金)的贡献:亚洲是D公司的重要市场,但我发现,没有乙方律所的协助,在欧洲同事眼里,亚洲文字是“彼此间完全没有区别”的“图画”。检索内部电子商标库的时候有时发现日文商标被归类在中国文件,韩文商标被连接在日本档案的错误,影响工作质量。充分准备后给同事们做了“如何分辨亚洲文字”的培训。整理出来的“系统分类规则”,成为商标中心的标准常规工具。

欧洲职场表面的轻松与平等之下,是暗自的努力与竞争:处处听到“nice”“good”“fascinating ”的鼓励不值得当真,工作项目的升级、自主比重的增加与参与程度的深入才是实实在走对方向的指标。

【尾声】回望这两年多的工作经历,心里满满的是感恩与庆幸:in-house完善的知识产权部门对很多公司来讲已是种奢侈,太多公司连像样的法务部门都难以成军。而D公司提供的国际视野、专业环境、甲方光环、优厚福利(赠送股票、年假40天)等,是初入职场的菜鸟起飞时期梦寐以求的平台。

一事两面,D公司的“老牌国企”属性与知识产权部门的高度专业性,注定了岗位设置的强细分性与强稳定性。当兴奋地汲取新知渐渐变成重复,当囿于一隅心慌难耐,当渴望更广泛而密集的涉猎,这份最初完美的工作终于再也无法满足内心更加丰富的期望:此时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逝者不舍昼夜,愿不失探索的勇气。

就以小野洋子这段小诗作结:

感激你寻找的方向,

因为那标志着抱负。

把这分能量转化成接受,

方向会向你走来。文章信息

作者:吕田

本期责任编辑:于亮

图片来源:吕田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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