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链接  王 瑢:独角戏

 

陌生的脸与房子。陌生的环境。白天来时大致观察了一下。正中一间是堂屋,东西各一间是客房。院子里,打下不久的粮食摊了一地,走路要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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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于《南方周末》2015年4月17日
独角戏
王 瑢


陌生的脸与房子。陌生的环境。白天来时大致观察了一下。正中一间是堂屋,东西各一间是客房。院子里,打下不久的粮食摊了一地,走路要溜边。过冬的柴火,牲口草料与农具,杂七杂八就那么随处东一堆西一堆。院子一个角落里,有间土坯小房子,里面圈了一头老牛。前面一棵老枣树。枣树下有一只羊,安静地抬头盯着我看。牛哞羊咩咩,猪听见有动静,也在身后的猪栏里好一阵子哼哼唧唧。院子的另一处角落是个猪圈,紧挨着的是厕所,乡人叫“茅房”的,其实就是半人多高的两面土墙,与后面的砖院墙一夯一围,顶子就是几片破芦席。地上刨了个大坑,上面横搭着一块木头板子,我一吓,心想,这能出恭吧?转而又一想,倒真是方便,现成的猪餐厅。

乡下没有夜生活。天将将擦黑,土路上已经人影皆无。远处有亮光小小地一闪一闪,该是电视机开着。谁家的狗突然朝天大吠了几声,声音传得很远。我隔壁院子里突然有了声音。像是有人在说话。参杂着当地俚语,不好懂,要仔细听。一个老太太先是小声嘀咕,后而声音放大,说着说着就冒出来一句,说,又一年,啊又一年,人家谁谁家媳妇又生了娃,谁谁家三小子刚娶了媳妇,看看你,你看看你,啊,就知道吃,一天到晚嘴一张,等着吃,吃吃吃,还要脸不要?接着是水声。像是盆子里洗涮什么东西,悉悉索索,哗啦哗啦。边洗边继续数落。洗了一会儿,听见隔壁院门吧嗒一声,开了,哗地一声,水泼在地上的声音。院门重新关起。隔壁又在说话了,还是那个声音,说,看看别家的娃,人家都进城里挣钱吃饭,谁还回来过年,啊看看你,就是因为你个不成器的,我去不了城里,你以为我就不想去?我把耳朵贴紧墙壁等下文。嘿,又不说了。停一停,再次继续。但一直是有问无答,始终是单口相声独角戏。

我有些倦了。听来听去就那么几句,兴趣索然。刚想回土炕上躺着去,突然间听到一声叫,很低沉的一声。虎吼马嘶猿啼龙吟,但耳边这一声都不是。说不清是什么声音。吓我一跳。幻觉吗?隔壁老太太又在屋里开始说话,这回声音极高,语气激昂激烈,简直是在骂了。我跳下床去,重新贴到墙上去听。老太太跺着脚骂道,你个老不死的,你怎么不去死,啊,死了大家倒都干净,这大过年的,你就知道折腾我,啊,又拉地上了,说多少遍了也不听,啊,真不是个东西,老不死的。我屏息凝神继续往下听。又不说了。接着叮叮咣咣一阵响,估摸着应该是老太太手忙脚乱忙着清理,可以听得出扫帚扫地,擦洗洒水的声音。老太太又骂上了,说,我不如干脆把你扔到院子外面去,看冻不死你个老东西,你自己说,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不要脸,啊,说你呢,怎么不出声,倒是叫啊你,你叫你叫你叫。就听见噼啪噼啪,踢踹或是拍打在什么东西身上的声音。接着又沉默。就这样断断续续。

老太太骂着骂着,忽然慢下来缓下来,渐渐哽咽抽泣。老太太说,有啥办法呢,骂有啥用呢。老太太长长出了一口气,接连哎哎了几声,小声嘟囔一句,我也老了,也老了,他不老怎么可能呢。老太太接着说,成天伺候着吃喝还不够,还要伺候拉屎屙尿,我上辈子欠了你还是。老太太哭出声来了,边哭边说,我图了个啥,谁叫你跟了我一辈子呢。话说一半哭声渐渐加大,终于就泣不成声。后来老太太一直在哭。哭哭停停,再没有说话。我重新坐回到土炕上去。

隔壁老太太究竟是在骂谁,我一直没想明白。聋哑人?男还是女?很快要过年了,我来乡下小住,无非是想体验一下。但此刻的心情真是说不清,五味杂陈,我忽然就觉得空虚,干脆把带来的酒从旅行箱里掏出来。天气实在太冷,我把酒稍稍热了热,屋子里顿时弥散着一种酒香。我的心情刚刚好转一点,就听见隔壁老太太又开了口。老太太的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说,吃吧吃吧,不骂你了,吃吧,你最喜欢的胡萝卜碎。我隐约能听见碗碰碗的声音。老太太说,来干杯,你先吃,我看着你吃,过年了你多吃,边吃边拉我也不骂你,吃吧吃吧。

我来时刻意一个人,想感受一下孤独的意义。我忽然很想过去看看这老太太,也想看看那个“老不死的”。反正过年了嘛,礼多人不怪。我从旅行箱里又找出一个杯子,倒满酒,端了去敲门。老太太在里头喊,是谁,进来吧。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我愣住了。只见老太太正端着一只空碗坐在炕沿边,炕上一只小方桌,摆着简单几样菜。我被那个大花馍馍吸引。足足有锅盖那么大,该是自家手艺,上面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粘满五颜六色的花草与小动物。好一只大丽花馒头!一头毛驴靠了老太太,炕沿边立着,头耷拉着,很安静。这毛驴太瘦了,简直骨瘦如柴,这头驴正歪着头,努力探着吃盆子里一堆胡萝卜碎。老太太笑嘻嘻对我说,太老了,它已经太老了。边说边就抬手去摸摸毛驴的身体。老太太又低下头去骂几句,动作亲昵,我听不清。然后老太太抬起头来对我说,过年了,给它洗洗脸,还不乐意,想给它擦擦蹄子,一没留神就给我拉了一地,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杵在原地不动。我看着这头毛驴,猛地发现毛驴的一条腿上绑着绷带。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人老了骨头就脆,它也一样。老太太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来了,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忙不迭的说,姑娘坐呀,你快坐下呀。

我一低头又发现,毛驴的另一只好腿上,用一根红毛线绑着一张人民币。十块面额。叠成小小一朵花。不注意根本就发现不了。老毛驴慢慢地吃几口,抬眼看看我。我的眼前一片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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