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特辑 童年 · 气球

 

故事里的小黄花,在我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 气球
1
当我睁开第一眼时,映入眼帘的情景,只能从我母亲口里得知。因为那时的记忆,毕竟太过遥远。如一杯越冲越淡的咖啡,已然尝不到了任何味道。是她告诉我,我在一家小县城的医院里诞生。

那天污浊的玻璃外响着嘀嘀嘀的车鸣,正值盛夏的午后,我的第一声啼哭伴随车道的喧嚣而降临。那时我拳头大的小脸正涨得通红,哇哇哇大哭间,一双大眼死死紧闭。因不同于子宫内温度的寒冷空气正在入侵我的毛孔,我的面孔恰如剥下一会儿的橘子皮,肉褶着肉地拧巴着。

后来睁开眼的我,却出奇然平静。可能是眼前开皮的老旧屋顶上,那嘎吱嘎吱响的老风扇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就那么安静地盯了会儿,突然咧嘴啊啊地叫起来,转动的眼珠开始好奇地瞅视着这个世界。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走来。他从母亲手中轻轻接下尚处混沌的我,在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将我带出屋去,用各式各样奇怪的器械测量着,捣鼓半天才将我又还回母亲手里。

此时周遭所有的亲属开始不住地祝福,母亲再难掩她的激动之色,在我头上狠狠地亲上了一口。有趣的是她还告知我那天的另一件小事,这事曾使她既好笑又滑稽,就是她曾轻轻将嘴俯过我耳边,对明明听不懂任何话的我说了句:“宝宝,记住你的生日,今天是儿童节。”

儿童节?自知记事起,我便为这六月一日的特殊节日而感到自豪。因为我将永远成为父母眼里,那最值得疼爱的“小孩”。
2


三岁那年的生日,第一只载着童年的气球飘过头顶。我看到桌子上塑料托里大大的蛋糕,以及它雪白的奶油和黑褐色巧克力上插着的三根细签般的蜡烛。蜡烛上旋转的绿纹仿佛旋进了我的眼睛。我于黑暗中吹灭了它们,许下愿种一棵结满这种蛋糕的大树。

因为我知道树上的蛋糕一旦吃完,来年还能再长。父亲举着摄像机,呼唤着我的小名,我便满嘴奶油地向他望去,那只印着米老鼠的气球,便和那时的我,以及我母亲便永永远远留在了那盘小小的录像带里。录完,气球撞在切蛋糕的刀尖,啪地碎裂。看着气球的碎片如雪花般飘零,我猛地大哭不止。我大声恳求母亲来年能再给我买上一个。

然而气球终没有再买,我却被送进了幼儿园。

如果现在还能遇到那坐在我身边,梳着清朝小鞭的小子,我定轻饶不了他。这小孩趁我在图书角翻看连环画时,竟冲我胸口狠狠咬上那么一口。不幸那段时间幼儿园里恰闹着手足口病。父母千算万算,没算到这病毒会以如此方式传染上我身。就像是美剧里丧尸咬到人,人变成丧尸一般。

疾病立马纠缠住了我。躺在父母的大床上,我觉得乐百氏喝起来竟像苦药,吃什么也没有一点胃口。外面阴沉的天色透过窗户映进来,墙上半明半暗的父母婚纱照,没来由显得可怖不已。高烧下迷迷糊糊间,我仿佛看到他们在异样地瞪着我,一时分不清了现实和虚幻。幸好始终有双温暖的手在照料我,就如我刚出生时一样。

好了伤疤忘了疼。

痊愈时我开始缠着父亲给我买玩具枪。这枪原本每星期都换一次,各式各样,有塑料有铁也有木头。父亲从不重复花样。那时我总想冲到幼儿园的滑梯上,唱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童谣,用玩具枪噼里啪啦射出一阵绿色的小球。球打到谁身上,谁就输了。
3


记得搬新家那年,父母开始背着我嘀嘀咕咕。后来爷爷奶奶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我赌气去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一天早上,父亲背起黑带子办公包却并没去办公室,而是和母亲一起带我去了一名叔叔的办公室里。这办公室空间颇大,一张红木桌上摆着电话、订书机以及整整齐齐摞成一叠叠的纸张书籍。

那中年人的脑袋埋在书本之间,屁股下的皮椅被压得吱吱作响。他望着我,十分严肃地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就让我父母领我回去。至此我再没去过那办公室,取而代之的,则是坐在了宽阔的教室里。严肃而陌生的环境冲击着我内向的性格,我突然感觉一种局促不安在蔓延。老师走进来,点名,颇为严肃地授课。她背后那张黑板的大小,竟有我幼儿园英语老师那小白板的十倍有余。

当然初来的不适应会渐渐灰飞烟灭,我慢慢知道我来到的地方叫做小学。这里和原来的环境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每天需完成定量作业,并以此来迎接期末考试。

老实讲小学时我真不是什么好学生。走神、胡思乱想对我而言,实乃家常便饭。对于这样的小孩,老师自然也不会客气。最有意思当属每周一次的换座,陌生的男女同学一次次轮换,我们总能由陌生到熟悉,再由熟悉到陌生,一同迎接下一周的惜别。

课间的游戏自然也是层出不穷。当时的小学,如同被各种新潮席卷的社会,每一天都会被冲刷到不同位置。我求过父母买卡牌,和同学玩得忘乎所以;我把尺子橡皮弹来弹去,化作一场场上瘾的游戏;我甚至买过溜溜球,为一次次的比拼而勤学苦练。这样的事情似乎总比成绩考一百分要有意思的多。

记得父母最后一次给我买溜溜球,我苦练了一个假期,好不容易略有小成,待到假期之后却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因为我迷迷糊糊参加了各种为期一周的课外班,竟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漫长的小学生涯,成为了一名中学生。

学习和考试这两个词第一次真正进入我的法眼,使我无法再忽视。
4
入学考试使我蒙羞,别人看我的眼光开始变得怪异。没有卡牌游戏,没有溜溜球。没有人会为这种小游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一个人考满分和一个人考不及格间的差距,突然变得深如鸿沟。

像一场宏伟的交响乐蓦地变了旋律,在痛苦不堪中,我渐渐选择了顺应和适从。

它虽不断膨胀,一步步地占据我生活的每个角落,却始终给我留有一丝空隙。这让我记起了那座庞大的羽毛球馆。每天放学,我都会和同学踏过红色的塑胶跑道,推开馆门上挂着的军绿厚布门帘。空荡的球馆到了放学后突然喧嚣,为此我非打到六点绝不回家。在食堂小卖部买了根烤肠,外加一杯蓝皮的铁罐百事可乐,那便是公交上的一顿晚饭。

父母为此训斥过我很多遍。他们语重心长地讲解,初中不同小学,是有中考的。没有好高中,就没有好大学;没有好大学,就没有好工作。他们列举了种种利弊,无奈我不听从。我沉浸在最后的一点自由中。仅仅是最后一点。

像挑骡驹时那匹最拔尖的,能出高价买走的人,必是家财万贯的地主。可惜我初中“营养”没跟上,中考考得不好,自然没被“财主”挖走。

从广阔的初中校园猛然过渡到一栋教学楼的封闭院落,我一时无法接受。我为辜负了父母期望而耿耿于怀。有一天做梦,我出奇梦到了那个气球,它埋藏在我记忆深处,飘着飘着便消失不见了。

是啊,那就是一片空白,不见了。这空白如纸的三年,没有一把玩具枪射出的绿子弹,没有一个起起落落的溜溜球,更没有挥舞的球拍来去自如的羽毛球。那里只有白纸黑字,一道道简单复杂的理科题。

做完题我会漫无目的地发呆。我会幻想起大学,会幻想起我以后做什么。笔杆子转啊转,笔帽便啪地甩在桌面上,弹了几下,滚掉在地。那些单纯的娱乐一度让我费解:究竟那时的我,为何能如此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看一碟迪士尼的动画片,或是看几集猫和老鼠,就能使我兴致勃勃地想上一个礼拜。这种感觉似乎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时考试中我会突然停笔,猛觉空虚寂寞。我想回家开开电脑玩玩游戏,想和路过的女生打打招呼聊聊天,去球馆打几场羽毛球比赛。但我可以吗?一抬头,高考那双怒气四射的眼睛,就会牢牢监督住我学习,让我接受束缚无从逃脱。

这道目光直至我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才悄然消失。

没有失落或兴奋,只有如释重负。疯玩了一个假期,我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大学。虽说学习依然在后追赶,但它的步伐似乎缓慢许多了。我对自己说:“好像又回到幼儿园时代。”周六日睡到中午,和舍友同学胡吃海喝,将附近的地域逛了个遍。爱情和友情接踵而来,让人悴不及防,抽出时间我还可以干干自己想干的事。

毕业那天,当我拉着四个轮子的紫色行李箱,拖着轱辘滚动的声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才发觉四年不怎见面的父母突然苍老慈祥了许多。吃着团圆饭,看着电视机里的新闻联播,我发现小时候在奶奶家沙发上看到的那名主持人,早已不知了去向。
5


在家闲了几天,偶听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的姐姐生了孩子。那小家伙刚满三岁,肉乎乎的脸煞是可爱。于是我打算在六一儿童节那天,带着威化巧克力去探望他。

小家伙一见我就抱着我的腿不放,我忍不住摸摸他毛茸茸的小头。

姐姐走过来,看着我,笑道:“怎么样,这小家伙是不是和你小时一样?”我低头看看,嗤地一笑。别说,那肉乎乎白嫩嫩的脸还真挺像的!

但我还是打趣道:“像是像,但比我小时候可聪明多了,都知道怎么撕开巧克力纸。”姐姐没说话,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气球,将牵线塞进他的小手。气球晃悠悠地飘在我面前,我不经意地一瞧,竟愣住了。

那上面黑耳朵的米老鼠怎么看怎么眼熟。

我只觉心里一阵激荡,大脑好像陷入了永久的回忆。这气球,简直和小时候母亲给我买的一模一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激动地询问她在哪买的,姐姐纳闷地看看我,不知我为何如此失态。

“就在楼下的小贩那儿。”

我不知怎么想的,那么大一人,竟像小孩似的,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奔向了楼下。砖地上嗒嗒嗒清脆的皮鞋声不停,我奔到了楼下的广场,才发觉竟已空空荡荡。问了一位一旁做早操的老大爷,他说刚刚有个卖气球的小贩,推着车走了,现在不知去向。

我失落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象:是否自己三岁时,母亲买来的气球,和如今姐姐儿子的气球同出于一人之手?想来那小贩也苍老了许多吧!

姐姐领着小家伙下楼,赶到我的面前。姐姐问我怎么了,样子吓人。我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小家伙把巧克力吃完,不知悔改地跑来抱我大腿。我看到那熟悉的气球又扑向我了。我入魔是地伸出食指,妄图去摸一摸那气球,谁知食指刚一触碰它的表面,它便像肥皂一样滑开了。
图片来源  子懿说
作者  水家三蛇
编辑 kiko
此文为原创
361的居酒屋 
Attitude_For_Youth 


    关注 361的居酒屋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