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忆 II 路过江南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整整一个季节,日日坐在西湖边,品一杯龙井;总有一天,要整整一个轮回,日日走进西山,听晚钟清响,看黄墙隐约。总有一天。...

大冬天的从温暖的南洋地带匆匆忙忙赶回国内。若不是先到浙江过渡,不知直接回北京会不会太过不习惯。南方的冬天,气温不算特别低,但是也绝算不上暖;湿度并不像香港那样大,但是也绝算不上干燥。即使这样,从暖湿空气笼罩下的新加坡乍一下落地上海,在魔都重重灰云的天空下串联高铁奔赴杭州,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被杭州的夜晚激的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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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觅雪


前一周据说下了雪。这并不是常见的景观;自上次雪灾之后,这还是第一回。从来对杭州的雪有一种浪漫的神秘的向往,觉得南方的雪一定是不同于北方的大雪纷飞,一定是存着一种婉约的江南的美感。人说西湖四季景色各有千秋,春天已来来去去走过苏堤不下三次,微风拂面桃柳摇曳游人如织;夏天也曾坐在柳浪闻莺观雨中西山雾,还被蚊子问候得至今想起仍然鸡皮疙瘩掉一地;秋天的桂花虽然并未认真欣赏,却已吃够了桂花糕;唯独冬日里那一番雪,至今仍未有幸得见。断桥残雪无疑是西湖十景中最需要机缘的,许仙与白娘子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那千年等一回的桥上相会,也不就是讲的这么一份缘分。有些景致,比如西湖的雪,比如京都的樱花,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唯有落地生根地长期定居,静静守候,才经得起这一份美丽,而雪又比季季如期而至的樱花更加难以捉摸。

于是在出发前,悄悄向老天许愿,请求给一份恩典,能够恰好在杭州与雪会一会面。无奈落地之后发现天气虽然阴沉,却远未到下雪的时刻,若要降水,顶多也就是雨而已。失望总是会有,然而也无法强求罢了。



大雪覆盖下的西湖

楼外楼在印象中便不是一家十分如何的餐馆,虽然名声响亮历史悠久。犹记得当年为了西湖醋鱼专门登门,不知是鱼太大还是口味太重,吃到一半居然不能再动得一下筷子。此次为了迎来送往,自然配上了精酿的黄酒,未想吃得甚是开心。西湖醋鱼自不必说,东坡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相得益彰,搭配白白的小馒头,入口是如此幸福感满溢。或许是吃多了南洋的口味,对于家乡这小滋小味完全丧失了抵抗力,又或许只是颠簸一路五脏庙急需安抚罢。待得龙井虾仁,叫花鸡,笋尖老鸭汤上桌,心都要融化了。新鲜的食材不必如何特别加工,不必任何特别调料,入口就是舒服的味道。而那温的一壶一壶黄酒,弥漫着暖烘烘的香气。度数不必很高,自有醉人之处。黄酒一向不似白酒辛辣,不似红酒干涩,清爽甜香且有微醺,最适合冬天的凉爽。青瓷的酒瓶摸上去手感温润,一股子温暖的感觉。喝酒少不了一碟茴香豆,是不是?坐在八仙桌旁,敲着桌面的手指写不出茴字的八种写法,也能把那文人的气质学个八分。

冬天夜里的西湖安安静静,白堤上见不到散步的人,车子开过也变得悄悄。一排路灯飘荡在湖面上,雷峰塔隐在孤山背后。树影绰绰,灯影氤氲,水面黑漆漆地沉默。清冷的西湖,别有一番寂寞的景致。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白日里匆匆路过西湖,一瞥之下心里就已满是怀念的温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要整整一个季节,日日坐在西湖边,品一杯龙井;总有一天,要整整一个轮回,日日走进西山,听晚钟清响,看黄墙隐约。总有一天。



冬天傍晚的西湖
2

乌 镇 闻 香
江南古镇出名者甚多。自周庄开始,同里、甪直、西塘、乌镇、南浔,自江苏排至浙江。总想江南的人真是幸福,只要想,坐上车两个小时就可以进入一片时光静止的小镇,坐看船行,踏上青石,走过白墙黑瓦的风景。却是不知,江南人是否已失了这样的闲情逸致?

曾在一个春天和三两好友赶了一回古镇的时髦。南浔在湖州的一隅,与乌镇其实甚近。当日住在了美丽的小院落里的二层楼,早上在紫藤盛开的亭中吃定胜糕,白天在镇子的河道旁信步而行,看院子里刚刚生崽的猫和小狗玩耍,晚上在河边的小餐馆吃一顿丰盛的江南菜,太湖三白油焖笋更不要忘了梅干菜烧肉,回房间吆五喝六地打牌,如此惬意。西塘则是另一番热闹,主街两侧皆是商铺,白日里一路吃过去,粽子豆花臭豆腐芡实糕还有名菜响油鳝糊,到了夜晚从住的房间眺望,看船夫摇着船慢慢悠悠地驶过,船上的灯笼在水面的波纹中晃出红色的光。



乌镇的夏天

那逝去的时光呦。如此美好。

此番到乌镇则是完全不同的感想。乌镇本或是个与南浔、西塘相差不多的小镇,一条水道两侧民房,悠悠然惬惬意。不知是政府的授意还是哪位企业家的奇想,将全镇居民迁出,整个打造成一片完整的古镇景区。说好,确实管理得当,民宿都编上了号码,店铺绝不重样,车船都是定价,环卫也有保障。说不好,似乎这镇上少了那么一点人气,虽然风景仍是古镇的风景,无人的风景总是缺了点什么一般空落。

当然古镇仍是古镇。青石板路不会变,细细的砖墙不会变,弯弯的拱桥不会变。乌镇自分了东栅西栅,其实原是同一条水道。房屋的布局十分简单,只有一条河水穿镇而过,两侧各有一条主道,主道两侧便是房屋,是以两条主道各有一排房屋直接临水而建,推窗相望;道路另一侧的房屋则可以扩散到更深的巷子中去,也因此多了些深宅大院。乌镇的历史不曾细细追寻,想必除了茅盾先生,早年必定也是有诸多富庶人家。江南人多才且勤奋,一向是欲文则为大家欲商则为巨贾,这故里便也跟着沾了大气。



黑白乌镇

水道上横跨着一座一座的拱桥,站在这头,遥望着那头。桥下的房顶层层叠叠,上面居然还留着残雪,让人不禁兴奋终于抓到了冬日江南的尾巴。黑色的瓦片一叠一叠整齐地排列,上面的雪薄薄地遮盖,黑白分明,一排房屋看过去,便是宣纸染墨的画面。不怪国人千百年传下的水墨画如此简约,这江南,只经得起寥寥数笔描绘,多了色彩难免失之艳俗。

初到乌镇的晚上,和一个热情的当地老板一起进了一家私家菜馆,隔日早上才看到菜馆的门牌乃是叫做“好房东”。进门一看,其实室内也就两张桌子的地盘,说室外在夏日里是临水望景的好座位,无奈冬日太冷无福消受。厨房里已是热闹起来,屋里的大电饭锅已经冒出股股香气。端上桌的每道菜都是现炒,原料都在厨房里,想吃啥随意挑选,连做法都可以亲自指导。一盘土豆片从清炒直到辣炒,吃出了老板老家四川的味道;大头菜也是二上桌,第一次酷似烧萝卜第二次则是原汁原味,至于小菠菜,冬笋,那都是在南洋难得吃到的蔬菜,自是不能放过大快朵颐的机会。红烧羊肉嫩嫩的,吃完总是忍不住想吃第二块;鸡肉干干地但是入味,吃到一半又被端下去炖了汤成了后来的一碗碗小锅雪菜肉丝面。江南的菜总是有资本让人吃不停口,爱不释筷,即使说不出其实哪里好吃,但总归吃得舒坦。就是个家常菜的味道和感觉,不霸道不娇气,随意而至,且心满意足。



西栅的老街

是夜,待得烫热了被门缝的小风冻僵的脚,跑到外面见识夜晚的乌镇。乌镇以晚上河边的灯火出名,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攻略;虽没有坐船,见到灯光却还是有点惊奇。毕竟是景区,面向河的房屋都安装了各色的灯光照明,从码头看过去,一片影影绰绰,水中倒影幽幽荡荡,已不似南浔夜里的那份静谧,可说是清净之外多了一分妩媚。走了几分钟,听得河上划水声,转去看才发现是游船收工。船家有男有女,浓浓夜色中最易分辨得出的就是他们橙色的救生衣。船静悄悄行过,夜里不见水上波纹,唯有船橹划破冰冷的空气和河水。哗,哗,哗。一声一声,直到听不到的尽头。忽然之间,恍如异世。

白色的墙上挂了一盏昏黄的灯,照亮了一片掉光叶子的爬墙虎,纠结着扭动着,看上去有些骇人。那一边灯光打亮了一丛竹,分不清是竹子的绿色还是灯的绿色。两层的房屋夹着道路,不十分笔直地通向前方,一家一户的灯笼排列辉映,照亮了脚下的道路。手脚冰凉,夜已深。



西栅的冬雪

第二日早晨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或者说拉开窗帘接纳阳光的时候,前一夜的色彩已经褪去,仿佛不曾有过。一夜好梦,这时没有什么比来一顿美好的早餐更惬意的了。许是酒店规格比较高,早餐的水平也值得称赞。除了标准中餐常有的各类包子油条面条馄饨,也配合四面八方来客的爱好准备了丰盛的沙拉面包冷肉水果,甚至还有在其他高档酒店也很少能见到的丰富多样的 cheese。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只要再来一口糯米烧卖,囫囵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再端上一杯温温的绿茶眺望摆着藤椅的院落和积雪的房顶,轻易就会融入这中式典雅的氛围之中。阳光洒在院子里的竹子上,给壁上的石雕涂上金色,屋檐的影子打在另一侧的白墙上。禁不住会想,若能一直享受这份闲适,不知有什么还会更加重要。

因为季节的原因,白天的乌镇也还没有太多游客。即使是茅盾纪念馆这样的景点,讲解员也没有理由严格遵守时间表。纪念馆后面是乌镇难得的一片花园,有覆着雪的回廊,有池塘里的残荷,原也应是大户人家的私有领地;然待到跨过明显高于普通人家的门槛回到街上,昔日的繁荣俱与世人无关。女工街上卖东西的店铺因为游人稀少而不甚景气,瓷器、丝绸、布艺,相信定能让外国友人眼花缭乱,国人却也不必为此掷下千金。河的这边,与商店们相对望的书院现在还在行使着图书馆和书店的功能。书院的多层楼构造应与南浔类似,也是当年进步人士从外舶来;院落里池塘依旧,依稀能想见当年学子熙攘的胜景。而河边的腊梅含蓄地开在墙角,白色映衬下金灿灿得喜人,梅花三弄里面唱 “哪来梅花扑鼻香”,却道梅的香味从来不是扑鼻的,而是一丝一丝淡淡地弥散到附近的空气之中,雅致而幽远,引人入胜。



雨中的西栅

烧鸭、羊肉、香肠是江南冬日必不可少的吃食,其实平日里便是那家家户户挂在门前风干的,待到放到橱窗里,看上去却少了份前一晚吃入口时的那种喜爱。不过冬日的冷空气可凝结不住糕点铺腾腾的蒸气——定胜糕铺只有一位师傅在炉前忙着,将一朵一朵的白米糕点放进蒸笼,再从中取出,扣在竹筛上。五瓣花朵的模样轻轻巧巧,就着一张糯米纸拿在手里,分量似有似无,只有温度熨过手指;放入口中,米的清香散发开来,不甜不腻却也没有过于干燥,咬到豆沙馅时一口满溢。这暖暖甜甜的糕哦,吃完心里也会温暖。

中午时分,坐在二楼的小房间里吹空调吃午饭。房间装了玻璃窗,却仍保留了外面的木窗结构,支了竹竿开着。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谁家的潘金莲,打到楼下的西门庆?从关上锦堂会所的木质栅栏到拉开商务车的后门,时间只走过20 分钟。车轮飞过,水泥马路两侧的水泥房遮住了乌镇的身影。又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或许心里深深地想象,如果适才那番世界才是真实,该有多么好。是真的好,还是因为那是想象,所以才绮丽得美好。



西栅的雾景

作者简介

冬白夏青,经济学专业,就职于某银行新加坡分行,喜欢读书与行走。
本期编辑:夕  夜  番茄三
本期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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