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大阪面馆

 

吃完面,我坐在面馆里回味汤汁无穷的大骨浓香残留齿间,他已经推着婴儿车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有没有认出我。...



在大阪的最后一晚,朋友们都慕名来吃黑门市场的河豚,转来转去,我还是走进了一家拉面店,主要是要平衡一下超出发际线的budget,我算了算钱简直没脸来吃河豚这么奢侈的东西。一方面我又暗自想着,香港一兰拉面之类的一碗普通的也要七八十块,日本的拉面又正也不贵,抓紧时间多吃几次才是。

坐在店里的小吧台小椅子上,我目不转睛的盯着拉面小哥他做面的样子。眉头紧锁,炯炯的目光顶着整齐的眉毛,眉峰如箭,皱起头来下面的样子就好似箭在弦上的弓箭手,一丝不苟的守卫着,只听一声令下一碗热腾腾劲道的拉面就可以出炉。盯着一个地方看太久,我时常会走神,我感觉自己有点飘飘然。我正算着这碗拉面折合人民币要多少钱,日式的门帘被拉开,一台婴儿车被推了进来。

说来我也是一个不太喜欢小孩子的人,目光先落在了推婴儿车的手上。那是一双非常精美的手,说是精美,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词。纤长的手指像白色的玉石,手上看不到血丝或者青筋,只有乳白的翡翠色,右手无名指上戴了一颗不镶任何宝石的戒指,我看的有些惊到了,一时间竟然回不过神来看别的地方。我心里想多漂亮的手啊,这样的人过的是多么一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就算推着婴儿车,生了孩子也有万种风情写在手上,而这双手触摸的想必是通向另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世界的大门。

婴儿车的主人掀开门帘进门,我才吃了一惊,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我一心想着这种纤纤玉指恐怕都是千金小姐深居高门养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皮肤更白,像刷过一层月光的惨白,没什么血色,给人一种病态的美。我盯着他的脸出了神,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似的。不敢多看两眼,生怕被他眼角的余光发现。

我低头继续吃面,这家拉面做的让人没法挑出毛病。我吃的专心致志。浓郁的汤汁散发着大骨头的香味,肉末和碎肉都融在了滚滚的面汤里,烧焦的色彩上面放着两个切成一半的溏心蛋,厚实热情的蛋黄汁抑不住要流出来,带有焦糖味道的甜味叉烧配着大片豚肉,筋道的面条在口腔里缠绵我每一个味蕾。两口吃完一碗拉面,我才回过神来,这个男人我在广州机场见过。
我想不起来那时候我是大一还是大二,我又要去哪里,大概的情节就是我的飞机因为广州暴雨天气延误,手机被我玩到自动关机,我就瞅着对面的人借了充电宝。而当时吸引我的也是那双正在摆弄充电宝的双手,借了充电宝,我就和他并排坐在一起聊天,我天生自来熟体质,他说自己也是做市场的人,两个人几分钟把对话进程提高,聊到了彼此的生活。他说自己是要去热带岛屿度个假,用为时不长的黄金单身汉的身份踏着温暖的浪花再飞那么一会儿,再回国就是结婚工作生子,陷入无聊的生活漩涡,一眼看得到往后四十年的日子。

我最喜欢有品味的人,他穿衣服非常讲究,一件纯白的衬衣挺的笔直落落潇洒,衬衣袖口的扣子闪着低调的蓝色光圈,衬衣扎了一半在浅蓝色的牛仔裤里,若隐若现的遮住了腰带上的"H"。这样的一幕我现在都能想的起来,是因为很多人穿白衬衣看起来也是干净清爽,阳光的飞起,但是领口和袖口不敢近看,都已经黄油油一片,或是带着多多少少的汗渍。而他的领口透亮,袖口带着tiffany的小配饰,把H家的腰带藏起来低调又大方,充电宝套着双c的保护壳一尘不染,我印象非常深刻。整天混迹在学校小西门闻着接地气的地沟油的我对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非常感动,尽管我们大学也算是南中国有名的太子党集中地,暴发户们的聚会无非是大富大贵奢侈品堆在身边连一身牌子的英文发音都读不对,少有低调。
我混迹豆瓣几年,见过的陌生人挺多,有的人见面可以聊一整天,有的人看起来沉默高冷,却像收音机,你要把他调在正确的频道上,他就可以一个人打开话匣子讲上一天。他都不属于,他说起话来感觉云淡风轻,逼婚逃婚或者是工作不顺心都像在讲段子,自己的事情说起来也没什么防备,或者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觉得这个人可以不用吃油盐酱醋的,什么事情都那么自然。他说他爸在外劈腿十几年,对三儿好的十年如一日,把小三的孩子送到美国上大学,自己的妈妈一直知道却三缄其口和平共处,一家人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和谐互相伤害,他是没办法相信爱情婚姻这种奢侈品,结婚大事纯属父母之命难以违背,而父母对于给他相亲的热情态度更加让他难以理解:“为什么他们自己都经历了这么失败的婚姻还要让我再过上这种生活?” 我说大部分人都这样,搞不清楚自己这辈子到底想要什么,就是觉得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死亡就是一种必须,不然该干什么呢?这是唯一的生活模式,我们找不出更好的模式。

他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看了下我,人生哪有什么模式?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各过各的吗,过不下去就拉倒,爱谁谁,鱼死网破也得自己舒服,谁都别想逼谁。

即便是这么玩世不恭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一点愤世嫉俗的气息,这种气质我难以言说,简而言之就是淡定,在乎又不在乎,抱怨却不像在说教,就好像单纯的跟我说,唉我今天不小心吃了屎,但是也就那样吧。我们聊的久了,我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饼干,递给他一包,说我可爱吃这个了,饿了可以先吃点。他看了一眼包装说,哦白色恋人嘛,味道就一般吧。然后他都没有伸手来接我伸在半空中的手里的饼干。我当时有些生气,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屎,你不喜欢也可以讲说我不饿呀,有必要把话说这么白?后来没多久我也想通了,我曾经看到这么一个观点,后来也理解了这个观点:缺心眼儿从来都是有钱人家孩子的专利,谁不想傻白甜的过一生啊,但是我们大部分注定是要过丑黑苦的一辈子了,因为人傻基本是富家子弟的专利了,天天遭遇挫折的我们,脑子早开光了,想到这里,我也越来越理解他的那些神情动作,说到底也就是一种世界与我无关的生活态度。可是这种生活态度后来被无限放大,写在了各种恶心吧唧的青春疼痛文学里,我是特别瞧不上现在挺多年轻人这种要死不活的态度的,动不动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我的生活充满了诗与远方。”,这话也是我等屌丝能说的?先想办法搬出城中村的合租房再谈什么远方吧,哪有什么远方呀,只有眼前乱七八糟的脏衣服和邻居打孩子的哭声,低头一看还有一只蟑螂湿哒哒的从角落里爬出来呢。

我曾经也是一个动辄“要有最远大的理想和最朴素生活”的假文青,后来我觉得我青春期过完了,再这么骗自己真心不是个事儿了,生活朴素真心没啥意思,谁不想锦衣玉食呀,可生活没那么容易,我们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吃完面,我坐在面馆里回味汤汁无穷的大骨浓香残留齿间,他已经推着婴儿车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有没有认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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