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寄 另一个皇帝的新衣，在夜里

从前有一个皇帝，他不喜欢白天，他喜欢黑夜。他不仅喜欢黑夜，还喜欢一切漆黑的颜色。...

象寄系列  象寄，源于《礼记•王制》：“五方之民，言语不通,嗜欲不同，达其志，通其欲，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翻译之意。“象寄系列”试图拭去古人故事上的灰尘，让你看见另一个古典文学，就像你在芥川龙之介那里发现另一个世界一样，发现一个新生的古老世界。从前有一个皇帝，他不喜欢白天，他喜欢黑夜。他不仅喜欢黑夜，还喜欢一切漆黑的颜色。他的宫殿中的柱子是黑色的，墙壁是黑色的，地毯是黑色的，所有的妃子和侍女都穿着黑衣服，系着黑色的飘带，她们的珠宝首饰，不论是黄色的金子、白色的银子还是绿色的翡翠、发亮的红宝石，都用黑色的纱布罩起来之后戴在头上。每天黄昏过后，天色渐渐暗下来，这个喜欢黑色和黑夜的皇帝便穿好了衣服，准备外出巡视了。会作诗的文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靴子，走在皇帝黑色的车子前面，替他拉着车子。这一列黑色的队伍在空空的宫殿当中行进，他们的脚步声，车子的车轮声，以及他们互相说话时的声音，都发出很大的回声。

“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声音我们的声我们的我们我，听起来就好像听起来就好像听起来就好听起来就听起来听起听，云层很厚的时候云层很厚的时候云层很厚的时云层很厚的云层很厚云层很云层云，雷电在云中穿梭雷电在云中穿梭雷电在云中穿雷电在云中雷电在云雷电在雷电雷，发出的声响发出的声响发出的声发出的发出发。”

皇帝坐在车里很满意的说。他很喜欢听到自己的声音发出无穷无尽的回音。他告诉大臣们，他要给他黑色的宫殿取名“云雷宫”。他的话被立刻记录在纸上，“云雷宫”的牌子也立刻被树立起来了。

巡视完他的宫殿之后，夜里的皇帝决定去看看他的国家和人民。他的车子走出了宫殿。他们走在乡野的小路上了。

“停下来！停下来！”皇帝突然大叫道。

“我闻到了尘土的味道。”皇帝不高兴地说。

他的随从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拿出黑色的地毯铺在地上，让皇帝的车子走过去。这是特别长的黑色地毯，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只走铺着地毯的道路，从来不会让自己的脚底和车子的车轮沾到尘土。

“为什么我看不到我的臣民？”皇帝不高兴地说。

“陛下，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早已经睡着了。他们每天都要一大早醒来劳作，如果他们赶在太阳下山的那个时间之前躺在自己的床上，天一黑就睡着，那么不仅可以节省灯油，而且有助于在劳动之后恢复体力。”有一个随行的大臣告诉他说。

皇帝命令在路边铺设筵席，他和他的随从们要吃东西了。皇帝吃着黑色的海参，深海里的大鱼肚子里黑色的鱼籽，用黑豆和黑芝麻做点缀的黑色的小点心。他最喜欢的妃子和他一起吃。一阵风吹来的时候，他的妃子就飞到天上了。因为这个妃子体重特别轻，只要有一阵微风就会把她吹起来，所以她从来不到室外活动，如果她来到室外的话，人们便给她的裙子系上一根带子，一端系在妃子的裙裾上，另一端拿在皇帝手里。当这个妃子被风吹到天上的时候，皇帝仍旧在吃他的小甜点心，他轻轻地一收带子，妃子就飞了下来，就好像一只风筝。



“陛下，当我飞到天上的时候，我头上的翡翠、珍珠和玉环被风吹得掉下来了。”妃子抱怨道。她命令她的手下在附近的地上好好地找，但是因为在黑夜，皇帝又不允许点蜡烛，所有的人都看不清楚地上，没有人能找到那些小小的首饰。

“找不到就算了，”皇帝说。“正好，你以后就不要戴那些沉重的饰品了。”

那些翡翠、珍珠和玉环，每天都压得这位轻盈的妃子快要倒下了，因为她的体重太轻，远远低于这些翡翠、珍珠和玉环加起来的重量。

这个时候有人向皇帝进献新衣。新衣是一位名叫“夜来”的宫女纺织和缝纫的。夜来只在夜里纺织，也只在夜里缝衣服。她要让自己呆在很多重黑色的帷幕中间做这些事情，而且不允许点亮任何一盏灯。夜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缝制皇帝的衣服，在夜里被进献到皇帝面前，皇帝穿上它们，在没有一盏灯的黑夜里行走，不到早上便脱下来，放在黑黑的箱子里，关上箱子的门，把箱子锁起来。人人都知道夜来是整个中国做衣服最好的女人，人们奉她为“针神”，把她看得像神仙一样，皇帝从来只穿夜来做的衣服，不做任何其他人做的衣服。但实际上，从来没有人看清楚过夜来做的衣服的式样和花色，因为它们只在最黑的黑夜里存在。人们猜想那些衣服一定都是黑色的，上面绣着黑色的花纹。但事实上，他们看见了皇帝穿上了他的新衣服，他们听见衣服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谁也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衣服。

皇帝巡视完了他的国家，一个人民也没有遇见，便踏着他黑色的地毯回宫了。天快亮的时候，皇帝躺在很多重黑色的帷幕当中睡着了。随行的文人们被要求做一首诗，纪念皇帝昨晚的出行。这首诗必须非常优美，并且说出皇帝伟大的功勋。文人们想了又想，他们必须在下一个黑夜来临之前把诗做出来，因为皇帝会让他们在他面前大声地念出来的。

明珠和翡翠让她忧愁，它们压弯了她

细雨将来时，我闻到了尘埃的气息

这是黑夜里黑色的故事

没有一个故事比这个更黑暗

层层叠叠的宫殿在梦境中打开

向植满青槐的道路

迷离地发散冷冽的香气

皇帝的宫殿紧闭着大门。所有的皇帝、妃子、大臣、随从都沉沉地睡着了。天亮了，这是一个可爱的白天，露珠挂在路边的青草上。农夫和木匠出门忙碌。有一个农夫，在农田里发现了亮晶晶的东西。

“这是什么？天哪，这真的是一颗黑纱罩着的珍珠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他在草丛里又发现了更多的宝物。

“这有什么？”另一个农夫对他说。“今天早上这条大路上铺着又厚实又华丽的地毯，我们都用剪刀剪成一截截的了，把它们分给村里的人家，做冬天的厚衣服。”

“一定是我们那位黑夜中的皇帝昨晚出来巡视了。”他们喜逐颜开地说。“我们的皇帝真是一位伟大的功德无量的皇帝，待他的臣民异常的慷慨！”农夫们这样想着，这样说着，高兴地跳起舞，他们朝着皇帝的宫殿行了大礼，感谢他赐予他们那么多的好礼物。

据《拾遗记》改写

 刘丽朵，学者，作家。北京大学古代文学博士。著有小说《枕中记》，随笔集《还魂记》（中华书局，2014）等。

    关注 日月丽天文化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