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勺子

 

西北方言,说某人勺子,是说傻的意思...



一、电影《一个勺子》

电影开头黑色幕布上出现一段话:

勺子

1.用来喝汤盛饭的工具。

2.西北方言,说某人勺子,是说傻的意思。

《百度百科》

英文译名《A fool》,更直观。电影改编自胡学文的小说《奔跑的月光》。改编时人名做了调整,小说里的主人公宋河改为拉条子,黄花改为金枝子,吴多多改为大头哥,更接地气,也更有象征意味。小说和电影作为两种艺术,互看时会有很奇妙的感觉。比如张爱玲的《色戒》和李安的《色戒》、莫言的《红高粱》和张艺谋的《红高粱》,先读小说和先看电影感觉往往不同。

电影名字称为“勺子”而非“傻子”。从语言层面来说,勺子作为方言,对于大多数观众而言,有陌生化的效果,不那么刺眼。

电影的开头是乡镇过年过节时常会见到的临时搭建的大戏台,台前人山人海,主持人的声音热情昂扬。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马吉)一个人在后台底下吃干粮,背景是嘈杂的,一切热闹仿佛和他无关。一个勺子出现了,向他要干粮,他虚晃一下,勺子到处乱抓。最终他还是慢慢把干粮递给了勺子,勺子三下五除二就咽到肚里,伸着手继续要。

勺子大约是看出拉条子的善良吧,跟着他。拉条子几次三番也没能把勺子甩掉,良心上又受了折磨。拉条子贴了寻人启事,终于有人把勺子领走了。接下来一拨一拨的人来冒领勺子,拉条子和金枝子疲于应付。损失了几千块钱,还被村长骂作“尝到了甜头,靠卖傻子赚钱。”

拉条子求村长开证明,让勺子去县城专门收留孤寡残疾的地方,结果被村长一顿抢白,气得出门拿勺子撒气。去派出所,派出所也不管,还说“他就算是个傻子,也享有公民权,不能拘留。”这些都从某种程度上暗示出社会体系对于傻子疯子这类人缺乏宽容。杨警官的警卫室里挂着“铁肩担道义,慧眼辨真伪”的锦旗,颇有反讽意味。福柯曾对傻子疯子做过近似考古学的研究,十八世纪之前没有这样的称呼。语言和权力一样,有时也是暴力。

拉条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么多人来冒领一个傻子。一个傻子有啥用,为什么那么多人抢来抢去?他求教吴老三:“傻子要是一个羊还能吃肉呢,傻子要是个木头还能当劈柴呢,傻子要是个扫帚还能扫院子呢。傻子就是个傻子,有啥用?为啥那么多人抢呢?”吴老三的回答很有意思:“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你就不要想。这就是我比你明白的地方。”“人生就是这样。”是啊,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人用这句话安慰自己,大概也有认命的意思。

当吴老三说拉条子老实时,他急忙辩解:“三哥,别再骂人了。”“现在谁不知道,说谁人好,说谁老实,就是说谁是傻子”。拉条子喝完酒回家时,金枝子已经睡下。拉条子穿着羊羔子皮衣睡在羊圈,梦中,身穿红毛衣的拉条子一脸正气的拿着刀子,朝睡梦中的一脸傻气的拉条子一刀一刀捅去。对过去的告别么?电影最后拉条子戴上了勺子留下的红色的破了一边的“帽子”,红色的半边的镜头下,一群孩子看到他,大叫“傻子,傻子……”拿起雪球朝他扔来。影片就在雪球不断砸来的镜头中结束。

到底谁是勺子?跟着拉条子的勺子?还是拉条子本人?还是影片里所有的人?村长曾对拉条子说:“谁把别人当傻子,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傻子。”而愚弄百姓的那些人是不是才是真的勺子?影片没有说,留给观者的是思考和叹息。不知为什么,看完想起《傻瓜吉姆佩尔》。记得在哪里看过一句话:“让善良的人没有容身之所的社会,一定是最坏的社会”。

电影里有个很有象征意味的镜头,拉条子每次找大头哥帮忙,在被迫下车后,镜头里都是拉条子在大头哥的车镜里一点点小下去的形象。这也显示了陈建斌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的专业素养,第一次拍电影,镜头感,人物的感觉都非常到位。

也是看了这个电影,对陈建斌蒋勤勤这一对儿的好感蹭蹭往上升。初知蒋勤勤是中学时代看《苍天有泪》,母亲直呼这闺女真好看。那时候的蒋勤勤灵气逼人,就连阅美女无数的琼瑶阿姨见了都忍不住赞叹,取名“水灵”,真是水灵水嫩。这里他们一起饰演一对西北乡下的夫妻,竟也可以演得如此传神如此到位。



二、与“傻子”有关的童年记忆

电影里很多镜头会勾起回忆,比如熙来攘往的乡镇街道,和过年时去县城逛大张时的场景很像。比如羊群,大伯家里以前就有一群,就是现在,在家时,黄昏时分,也会偶遇放羊的人赶着一大群羊从田野归来。比如勺子帮着铡草的镜头,非常有亲切感。小时候家里喂猪喂牛,星期天和假期常常是上午割草下午放牛,晚上和爸爸一起铡草。中学时被同学说“你的手为什么总是很脏”,那份自卑与不安,伴随了很多年。后来总是很认真洗干净手才去上学。有时一个暑假下来,手上满是草汁,草津难洗,洗衣粉都不管用,拿刷子一点点刷。大学时有次和同学讲起,同学一脸不信,觉得娇嫩的手怎么可以用刷子刷。毕竟,有些事没有经历过,确实很难相信。

小强

乡下长大的孩子,对傻子、对那样的生活场景并不陌生。虽然影片里是荒凉的西北乡下,景色或有不同,傻子的样子却差不多。傻子,我们那里叫憨子。记忆中见到的第一个憨子我们叫他憨子小强,大概他叫小强吧。因为这样的称呼,很多年里,“小强”和“憨子”紧紧联系在一起。以至于提到“小强”,第一反应就是“憨子”。

他永远很脏,衣服破破烂烂,一年四季都是一件破棉衣,露着黑污的棉絮,裤子掉着,用不知哪里捡来的绳子捆着,膝盖以上好几个洞,膝盖以下更像几片破布,走起路来忽闪忽闪,露着看不出肤色的腿。头发长长的,乱蓬蓬的浮着尘土,脸上污垢很厚,鼻涕拖得很长,眼睛却很大很亮,见到人时会呜呜啦啦说些听不清的话。经常有小孩朝他扔石头,他一边躲一边口齿不清的说些什么。

上中学时知道他是学校门口那对苍老的小卖部夫妇的儿子,家里很穷。后来不知所踪,很多年没见了,也许早已不在人世。



粉红衫子的女人

儿时,家门前偶尔也会遇到一些讨饭的人或傻子经过。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女人,很瘦,像豆芽菜。

母亲好热闹,家中总是坐满街坊邻里,一群女人边纳鞋底边聊天,家长里短,是是非非。

是个下午,那女人不知从哪里来,走到了我家门口。大概三十出头吧,穿一件粉色衫子,很干净。据说几天前已经在隔壁村子晃荡过了。一群女人看见,都激动起来,邀她进来喝口水。她头发剪得很短,皮肤白净,模样清秀。我用水瓢舀了水递给她,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瓢,喝完对我傻笑。她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我看着她喝水,心里想“如果不傻,想必是个美人呢。”女人们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抒发同情心的对象,对她问长问短,那女人只是吃吃地笑,什么也不说。

当时初春,白天阳光温暖,夜里依然冷。梅嫂子看她穿的单薄,起身回家取来几件不大穿的衣服,大家都撺掇着那女人赶紧换上。梅嫂子于心不忍,让她回屋里换,可是拗不过大家。那女人不谙世事一般,当着大家的面脱掉了粉红衫子,然后我见到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那年我大概十二三岁:她很瘦,瘦的皮包骨,尤其是她的乳房,像两张干瘪的皮垂在胸前,胸前骨头一根根分明。我没料到她会那么瘦,尤其是她的乳房,除了“干瘪”,我想不出其他形容词,而垂下的松松垮垮的皮,你可以想象她曾经圆润时候的样子,一定也是坚挺饱满。她在大家的笑声里套上了秋衣毛衣和长裤。

她后来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她清秀的样子,干枯的身体,都让我难以忘怀,存在我的记忆里,想起来会有一丝疼。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女人可以那么瘦,瘦到没有一丝营养,瘦到干枯。而她,本来可以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她后来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遇到一个愿意照顾她的男人呢?毕竟她那么美丽。

愿她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2016.1.17依烟于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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