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尝那样完美无疵，幸而你不是那样！
不完美才是我们的天堂。屈原啊，你长点心吧！...
猴年马月的端午节，我读外研社双语版的《华兹华斯诗选》，正好读到第40~41页的《致——》，读得心生欢喜，不仅联想到闻一多的两首诗，还联想到屈原的《离骚》，故将随想笔记写下。
《致——》的中文译文如下：
让别的歌手唱他们的天使
像明艳无暇的太阳；
你何尝那样完美无疵？
幸而你不是那样！
没有人说你美，别放在心上，
由他们去吧，玛丽——
既然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什么美也不能比拟。
真正的美啊，在幕后深藏；
揭开这层幕，要等到
爱的，被爱的，互相爱上，
两颗心融融齐跳。
英文原文如下：
To—
Let other bards of angels sing,
Bright suns without a spot;
But thou art no such perfect thing:
Rejoice that thou art not!
Heed not tho’none should call thee fair;
So, Mary, let it be
If nought in loveliness compare
With what thou art to me.
True beauty dwells in deep retreats,
Whose veil is unremoved
Till heart with heart in concord beats,
And the lover is beloved.
我喜欢第一节的后两句：“你何尝那样完美无疵？幸而你不是那样！”
人无完人，有缺点的人，才是真实、真诚、可亲、可爱的人，而所谓“完美的人”，往往给人很强的距离感、不真实感。
闻一多的诗歌就写到了他自己可爱的缺点，且看童话般的《闻一多先生的书桌》：
忽然一切的静物都讲话了，
忽然间书桌上怨声腾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渍湿了他的背；
信笺忙叫道弯痛了他的腰；
钢笔说烟灰闭塞了他的嘴，
毛笔讲火柴烧秃了他的须，
铅笔抱怨牙刷压了他的腿；
香炉咕喽着“这些野蛮的书
早晚定规要把你挤倒了！”
大钢表叹息快睡锈了骨头；
“风来了！风来了！”稿纸都叫了；
笔洗说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么吃得惯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一年洗不上两回澡，
墨水壶说“我两天给你洗一回。”
“什么主人？谁是我们的主人？”
一切的静物都同声骂道，
“生活若果是这般的狼狈，
倒还不如没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着烟斗迷迷的笑，
“一切的众生应该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你们，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内。”
这首诗表达了闻一多不拘小节与达观的生活态度。张枣老师2008年冬在上文本细读课时，评价这首诗中的闻一多是“波西米亚式纯美诗人，不落俗套，是现代老庄式人物”。再看闻一多“坦白从宽”的《口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
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
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
黄昏里绩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
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
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配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这是对良心拷问后的真话，也是闻一多的原诗宣言。“你怕不怕？”展现了诗人洋洋得意的姿态，却瞬间拉近了与读者的距离，给人一种“坏坏”的可亲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闻一多！”
而屈原的《离骚》，却处处在秀自己的优越感：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机智的网友将这些句子翻译成粗俗的现代白话文：
我祖宗当过皇上啊
我爹是李刚
我在一个牛逼的日子出生
我爹赐我一个牛逼的名字
我有内在美啊我特么还是个大美人
我披了一身的花花草草到处逛
看见草木叶子都黄了我也怕我老成一逼
楚王就是个大傻逼
我特么这么好看他居然看不上我
瞎了眼了他
我死给他看……
求楚王的心理阴影面积……附：
史蒂文斯《我们气候的诗歌》
第三节英文原文&不同版本的译文
III
There would still remain
the never-resting mind,
So that one would want to escape,
come back
To what had been so long composed.
The imperfect is our paradise.
Note that, in this bitterness, delight,
Since the imperfect is so hot in us,
Lies in flawed words and stubborn sounds.
窈窕妃译版本：
Ⅲ
仍会留下永不消歇的想头
所以人仍想逃，返回那
长久地被构思之物
不完美是我们的天堂。
记住，在这一记苦涩中，正因
不完美在我们体内如此热烈，
愉悦匿在有瑕疵的词和顽固的声音里。
张枣译本：
Ⅲ
还会有那孜孜不倦的心智，
使人想逃回到
那些老早的构思里。
不完美才是我们的天堂。
记住。尽管苦楚，只要
不完美在我们内部燃烧，
快乐就会莅临笨拙的诗行。
陈东飚译本：
Ⅲ
还会留下那永不停歇的思想，
于是人便想要人逃避，回返
到那已被构思了如此之久的事物。
不完美是文明的天堂。
记住，在这苦涩之中，愉悦，
正因不完美在我们体内如此炽热，
就在于拙劣的词语和倔强的声音之中。
西蒙、水琴译本：
三
总会有永不休止的心灵，
人要逃避，复归
亘古就已创造的世界。
不完美是文明的天堂。
注意，在这种凄楚中，
喜悦在于言辞的瑕疵，声音的固执，
我们自身本来就不那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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