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赤壁赋（连载三）
苏东坡说：“您了解江水与月光么？江水日夜流逝，但没有一份减少；月光由圆而缺，但没有一点增损。”生命由生到死，就像流水由西到东，明月由盈而缺，生命本身其实并无变化。要说变化，天地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要说不变，天地万物从来都不曾消失。...
前面我们讲过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无权签署公文，不得擅离该地区，算是一种官方的监禁。（团练副使是闲散不管事的官职，用来安置被贬的官员，俸禄和权利都极小）
黄州是长江边上的一个小镇，在汉口下游约六十里地。苏东坡在这里的生活，很难说是一种惩罚。美好的风景、无限的闲暇、诗人敏感的想象、对月夜的倾心、对美酒的迷恋，使苏东坡的日子过得美满舒服。
在黄州这种自由洒脱的生活，引起了苏东坡精神上的变化。他笔锋的尖锐全已消失，代之出现的，是一种温暖亲切的诙谐。从元丰五年（1082）七月到十月，苏东坡在黄州赤壁的三次歌咏，写出了三篇他笔下最精的作品：一首词《念奴娇. 赤壁怀古》，前后两篇《赤壁赋》；
《赤壁赋》是一篇记录苏东坡与朋友夜游的散文，“夜游”对于苏东坡来说，似乎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节。寥寥数百字，把人在宇宙中之渺小的感觉道出。也透出苏东坡对生命的思考过程。下面我们来欣赏《赤壁赋》这篇文章。
《赤壁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元丰五年七月十六的仲夏之夜，苏东坡与客人一起坐船到赤壁之下游览。（“壬戌”是农历纪念法，这里是指宋神宗元丰五年，“既望”表示满月的后一天，就是农历十六日）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zhǔ）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
清风在江面上缓缓吹来，水面平静无波。我高举着斟满的酒杯向客人敬酒。
吟诵起《诗经.陈风.月出》里的诗歌。
不久，一轮明月出现于东山之上，在北斗星与牵牛星之间逗留不前。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píng）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白雾笼罩江面，水光与雾气相接。
坐在小舟之中，漂浮于白茫茫的江面之上，放任我们的一苇轻舟自在而行，越过茫茫无边的万顷烟波。江面浩大无边，我们好像乘着天风在太空飞行，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又好似离开了喧嚣的尘世，飘飘然飞上天空化作了神仙！这样的境界真是妙不可言！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 xian 而歌之。
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yú）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时，酒喝得很欢畅，于是止不住边饮酒边敲击着船舷唱起歌来。
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hè）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嫋嫋，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 （lí）妇。
有一位客人吹起了洞箫，随着歌声伴奏。
那呜呜咽咽的萧声，好像是哀怨，又像是眷念，像在啜泣，又像在倾诉。
尾音又细又柔像将断未断的一缕长丝，引得幽谷深潭里潜伏着的蛟龙跳起舞来，惹得另一只船上的寡妇为之哭泣。
苏子愀 （qǐao）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
苏东坡也为萧声所动，他不禁整了整衣襟，端坐起来，问朋友：“您的箫声为什么如此之悲呢？”
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朋友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这不是曹操的诗句吗？
从这里向西望到夏口，向东望到武昌，其间山水互相环绕、草木茂盛青翠，不正是当年周瑜周公瑾围困曹操的地方吗？
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zhú）舻（lú）千里，旌旗蔽空，酾（shī）酒临江，横槊（shùo）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想当初曹操刚刚攻破荆州，收取江陵，大军顺流东下，雄伟的战船连绵千里，鲜艳的旌旗遮住了天空，曹操举起酒杯面对浩浩的江水，手握长矛写下慷慨激昂的诗篇，真不愧是盖世的英雄！
可是他如今又在哪里呢？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páo）樽以相属（zhǔ）。寄蜉（fú）蝣（yóu）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曹操这样伟大的人物尚且如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整日生活在江湖沙洲之间，与鱼虾为伴、和麋鹿为友。驾着一叶小船，举着葫芦做成的酒杯互相劝酒。
在永恒的天地间，寄托着我们蜉蝣似的短暂生命，在汪洋无边的大海里，我们不过是渺小的一粒小米罢了。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我感慨生命的短暂，羡慕长江的永恒。
想要像神仙一样遨游无穷，与明月一样永生不灭。
我知道这些只是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不觉箫声吹来，便如此之悲了。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苏东坡说：您了解江水与月光么？江水日夜流逝，但没有一份减少；月光由圆而缺，但没有一点增损。
生与死不过是生命的不同存在形式。由生到死，就像流水由西到东，明月由盈而缺，生命本身其实并无变化。
要说变化，天地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要说不变，天地万物从来都不曾消失。
你又何必羡慕这江水呢？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再说，天地万物，都有各自的主人，假如不是我们所有的东西，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能取用。
只有江上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我们耳朵听来就是美妙的音乐，眼睛看去就是悦目的图画。
这是造物主留给我们无私的宝藏，我和你都可以尽情的共同享受。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听了这一番话，朋友也欣然欢笑。
大家又洗干净酒杯，重斟再饮，直到酒干菜尽，杯盘凌ling乱。
大家互相靠着在船上睡着了，连天亮了也不知道。
下期预告：《苏东坡传—之东坡居士》
关注 语文大爆炸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