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阳光的秘密：楚岸诗歌浅析

我向来认为，海德格尔的“诗意地栖居”更像一句政治口号，而米沃什所说的“诗的见证”，才是诗人们的工作意义所在。...

布罗茨基认为，“每一首诗都是重构的时间”，就像每一篇墓志铭都是生命的重构一样，“当我们阅读一位诗人时，我们是在参与他或者他的作品的死亡”。“死亡”对应的并不是生命，而是时间，诗人通过写诗来重构时间，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时间复活，而是通过不易腐蚀的文字，把这些“时间”作为标本留存起来，以追求某种“永恒”的效果。我向来认为，海德格尔的“诗意地栖居”更像一句政治口号，而米沃什所说的“诗的见证”，才是诗人们的工作意义所在。

在楚岸的诗歌中，她一直在做这种尝试。在她15岁时完成的第一首诗中，她的这种尝试就已经开始了：“绵长浓黑的夜/只烛光摇曳/摇曳/摇曳着/泪就溢了”。虽然难免有些稚嫩，但从某种意义上也决定了她后来写作上的某种向度。时间在她看来是“绵长浓黑的夜”，这或许是“死亡”留给她最初的印象，而烛光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的存在状态，它的“摇曳”是与生俱来的宿命，就像在漫长、永恒的时间中，生命的短暂和无常。“泪”在这里恰巧是对这一宿命无声的诉求和无效的抗争。在这首短短的诗里，楚岸不但通过这一悲剧性的对比赋予诗歌以张力，同时也通过静物素描般笨拙的叙述，再现了代表永恒的“时光”与代表瞬间的“影子”之间的紧张角力。

楚岸的写作并没有停留在这种“顾影自怜”的泥淖中，而是开始了在时间中漫长的探险。“捶衣的容颜去了/青石不老/戏浪的手儿枯了/流水常新”（《岳沙河》），时间正是在这样的对比中显现出了它的形式与节奏。当然，这一矛盾并不是楚岸首先发现的，但这并不影响楚岸在她作品中对这一矛盾进行她自己独到的解读。在她另一首诗《只要风知道》中，一朵“开在阳光里”的花，它的生命虽然“瞬息而逝”，但是她不再把整个事件归结为最初认定的悲剧。由于某种原因——这常常是因为爱——让她认为哪怕它的生命只是一瞬间，但“那瞬间/是花与阳光的秘密”。这时候，作为瞬间的“花”与作为永恒的“阳光”已经达成了和解，而这种和解，暂时取消了“永恒”与“瞬间”之间的对立与抗争。

事实上，这一和解只是某种催眠之后的暂时遗忘。当“瞬间”再次从沉睡中醒来，作为有着某种自觉的诗人，楚岸当然不会再选择退回到原来那种完全“对立”的状态中。“我一锄一锄堆积/泥土的皱纹/把容颜开成一朵花/我的白发像哪一朵/你笑而不答……”（《老了》）。在这首诗里，既是一种自我解嘲，更是一种自我超越。“你笑而不答”让整首诗摆脱了庸俗的抒情，进入一个广阔的空间：当你真正放弃了瞬间，你也就进入了永恒。在《荒城》里，楚岸就直接取消了时间，进而取消了时间所催生的一切事物，并以在高高的废墟上打盹的“幸存者”来取代它们。一旦取消了时间，就等同于取消了死亡，反过来理解，也等同于取消了生命。在这个没有时间的荒城里，“你是唯一的王也是唯一的奴隶”。“王”和“奴隶”的对立与统一，正暗合了“永恒”与“瞬间”之间的对立与统一：永恒既统治着瞬间，但是这两者之间事实上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在这首诗里，楚岸表达了一种受到伤害时的愤怒。这一伤害既来自不得而知的现实原因，同时也来自“时间”冷酷、不容辩驳的威严。

一个热衷于时间主题的诗人，必定同时也是一位热衷于死亡主题的诗人，因为时间在某种意义上是死亡的同义词。楚岸发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在《通往死亡的必经之路》中，与其说她是在表达一种悲观的愿望，不如说是她在经历了对时间的质疑、被某个瞬间催眠、渴望与时间达成真正的和解、梦想取消时间之后，真正进入了某种释然状态。在这首诗里，她不再感叹来自瞬间那种刀刃般的伤害，而是开始通过诗歌来重构自己的生命瞬间。虽然这是一种徒劳，但因为她的执著与认真，因而显得如此优美而感人。毕竟，“你曾丈量的每一寸/土地，亲切抑或悲凉/都是通往死亡的/必经之路”。

当然，时间并不总是通过墙壁上的挂钟，或者手腕上的机械表来显现。曼德尔斯塔姆喜欢把诗人比喻成建筑工，他说，一个人如果从一把凿子凿开石头的声音里听不出形而上的证据的话，他就不是天生的建筑师；而建筑（诗歌）意味着征服空无，催眠空间。换句话说，一把凿子凿开石头的声音里同样包含着时间的证据。

对时间主题的迷恋，促使楚岸训练了一套十分敏锐的感受能力，并帮助她从任何事物中都能发现“形而上的证据”，也就是时间的证据。“丰收过后，镰刀便在墙缝/疯狂长出金黄的锈”（《九月尾》），这种敏锐的捕捉能力就像显微镜一样把时间细微的变迁无限放大。这常常让人感到不安。

在《莲闺》里，作为交待时间的一句诗“青烟溢出瓦缝时”，她通过文字塑造了时间的具体形式，进而向由“永恒”带来的巨大的“虚无”提出了某种谴责。从她的《小疼》《约等于蓝》到《寒流》，楚岸完成了一次飞跃：她的时间不再是当下的，她看到了时间以外更广阔的空间，这让她获得了某种自由：“他在黑板上写：大雁飞出记忆。 /旧课本与破讲台/从前变成故事/裂得很深”（《寒流》）。

我有理由相信，她所得到的自由并不是“永恒”与“瞬间”和解后的自由，而是一种解脱后的自由。“后来，你终于明白/那么多碎而白的时光/不过是同影子漫长的追逐/当你终于空出左手/它却消失在五岛湾茂密的茶树叶里……（《广场》）”《广场》和《交谈》是她的一首新作。在这两首诗里，楚岸对时间的认知不再是抒情性的赞叹，而是叙述性的重新发现，这证明了楚岸已经具备了通过词语来重新构建时间的综合能力，她的写作也因此而获得了某种保障。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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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鲁，湖南衡南人。1998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集《消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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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保罗，你应该去维也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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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埋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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