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炸药箱上写诗的“诗歌之王”

 

伤病和被辞退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写诗谋生只是他一个“可能不会实现”的梦想。...



陕西商洛金湾村农民、诗人陈年喜认为自己进入到了“无可退避的中年之境”,作为一个父亲、儿子和丈夫。

外人眼中,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打工诗人”,参加诗词会,上电视的综艺栏目。现实是,做了颈椎手术的他再也不能从事16年来用以谋生的巷道爆破工作。妻子身体不好,儿子上学,需要他来养家。母亲得了食道癌,化疗了两次。生活依旧像他诗里写得那么沉重。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铉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就会流血”。

这一年,伤病和被辞退让他清楚的意识到,写诗谋生只是他一个“可能不会实现”的梦想。

他的一生已经无法“重新组合”。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单朴 发自陕西
陈年喜参加《诗歌之王》和罗中旭配对
炸药箱的说明书上写诗
甚至不能再过以前的生活。

陈年喜最为人所知的标签是巷道爆破工。如今他做不成了。

常年在低矮的矿洞中,他1米8多的个子只能低着头,得了严重的颈椎病,“脖子像挂着一块石头”。

2015年4月份,他做了手术,医生告诉他,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20%,失败或不做的结果则是瘫痪。“瘫痪和死了没有区别,我说做吧。”

他的颈椎4、5、6节处被植入三块金属。

结果还算幸运。陈年喜现在可以在颠簸的山路上骑摩托车,只是再难以从事爆破工作。

陈年喜说过 “最有血气的近两个十年,都和矿山发生着深切的联系”。

爆破工是陈年喜老家,商洛金湾村流行的工种。小村落7户人家中,有两户人家做爆破工出了事,老屋已荒废。陈年喜和弟弟陈炎生也做了巷道爆破工。他们在矿洞里往岩石上钻孔,放置炸药,炸开石头,开出巷道。

1999年,陈年喜上金矿打工。刚开始做运渣工,把炸出的石头拉出来,使得是蛮力,赚钱少。后来矿上爆破工不够,需要帮手。他觉得爆破工赚钱多,从那时开始,他做了16年爆破工。

在这期间,他有10年几乎没有写诗,“干活太忙了,没时间”。

工作之余,他也和工友打牌玩麻将,只是“心不在焉”。在他看来,这是“糟践”时光。

2010年末,他有了手机,可以写博客,才在劳累的工作之余又开始写起诗歌。矿洞狭窄昏暗,“诗歌,无疑充当着灯的角色”。

他在晚上快睡觉的时候写诗歌,有时找不到纸,就在炸药箱的说明书上写。

写完诗后,“特别的释放,有一种解脱出疲惫的感觉”。
陈年喜在简陋的打工房内写诗
被点燃的炸裂
他没有对周围的工友说他写诗。他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显得“有隔膜”。

他用诗歌记录着他和工友的打工生活。陈年喜在诗中写过一名叫杨在的工友。2011年,这位“川西坝子上袍哥的后人”在一个叫杨寨的地方,“跑得太快跑到了炸药前面/跑成了一团雾”。

在杨寨,陈年喜和弟弟陈炎生也差点没了命。

他们钻孔需要水,有块石头掉下来砸到了供水管,准备修理时,又掉了一块石头。陈年喜凭着经验喊道:不好,赶紧跑。刚跑出去,就砸下了一块大石头,整个工作面都被砸住,钻孔机器也埋在了下面。

见多了惨烈的死伤,陈年喜现在还有晕血的毛病,即使别人受一点伤,他也不敢看。

陈年喜说,按规定,爆破工离起爆地要有两百米远,但炸裂的岩石会把起爆线打坏,起爆一次会打坏十几米。起爆线一般一米一块钱,这线算在材料费上,老板会扣他们的钱。

为了省钱,他们会尽量少使用起爆线,有时候会离50米时就起爆。“起爆那一下,气浪能把人震晕,感觉穿的衣服都没有了”。

陈年喜也没有逃出肺病、风湿等疾病的袭扰,他的右耳几乎失聪。

生活如果就这样过下去,也就这样过了。

陈年喜记得,在2011年的一天,他刚出矿洞,就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说母亲患了食道癌,已是晚期。“他的脑袋‘嗡’地一声响。”

晚上,他写下了《炸裂志》。这是多年来情绪的一次爆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轰地炸裂一地。
陈年喜家中贴着“知足常乐”的对联   图/单朴
想成为贾平凹的农民
因为这首诗,他被发现了。

2015年2月2日晚,他在北京参加了一场诗歌朗诵会----《我的诗篇:工人诗歌云端朗诵会》。陈年喜以巷道爆破工的身份朗诵了《炸裂志》。

“虽然有的写得比较直白,但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诗人秦晓宇评价陈年喜的诗歌风格为“铁骨柔情”。

陈年喜的朋友,诗人远洲认为,陈年喜的诗厚重,“来源于自身的生活,有根”。

这场朗诵会被拍成了一部同名的纪录片。

陈年喜在纪录片中以巷道爆破工的身份出现,在此后的一些诗歌朗诵会或电视栏目中,他也穿着工作服讲述着他做爆破工的经历,引得观众感动、鼓掌。

“记录的都是很平常的事情,没想到城里人能有这么大反响。”陈年喜说,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在以前,诗歌只是他的一个念想。

陈年喜家穷,高中时还吃不饱饭,而那时正是诗歌流行的年代。1988年,陈年喜上高三,接触到了现代诗歌。

“有时候是没有逻辑的。”陈年喜说不清楚为什么喜欢诗歌,但就是喜欢上了。

高中毕业,陈年喜没考上大学。他在家待了十多年,除了干农活,放牛,还写了许多诗歌。“心里有很多话”。

母亲姚秀兰说,除了要干农活时会催他上地,其他时候并不干预他写诗歌,只是害怕“写得不中用,投不出去”。

除了喜欢,陈年喜写诗还有赚稿费的想法。他的老乡贾平凹那时在全国已经叫响,陈年喜就想贾平凹也是从农村出来,“他能靠这个吃饭,我就不能靠这个吃饭?”

陈年喜的诗也曾多次在报刊上发表,最多的一次,他拿到了50元稿费。

陈年喜也为县里面写过通讯,他曾想着能不能在县里当一个公务员。那个时候,他没想着找媳妇,心想一结婚就把自己一辈子困在了农村。

最终,他没当上公务员。他结婚、生子,然后外出打工,过起了金湾村男人们一样的生活。
陈年喜在家中作诗的桌子  图/单朴
 再难也要扛住
命运似乎有一点改变。

2015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纪录片《我的诗篇》获金爵奖。

陈年喜作为纪录片中的主角之一,开始受到关注,有机会参加诗歌朗诵会和研讨会,还被邀请参加录制一档名为《诗歌之王》的电视节目,诗人与歌手在节目中结为对子,前者填词,后者谱曲演唱。

舞台上,他穿着一身工装,被称为“炸裂诗人”。

2015年12月12日,《诗歌之王》第一期节目播出。陈年喜作为诗人参与节目,和歌手罗中旭配对。他们合作的作品叫《梅子青时》,歌词有“你一袭青衫,悄然飘过”等句。

这样婉约的词句似乎与穿工装出场的陈年喜不太合拍。作为评委的诗人商震就认为,这首《梅子青时》和《炸裂志》完全不是同一个人写的,“《炸裂志》是你真正的生活体验和生命体验,而这个你写得过于飘渺”。

其实陈年喜也给妻子写过浪漫的诗,与这轻飘飘的诗相比。年轻时候的浪漫更加轻盈“我水印一样纯洁的爱人今夜,我马放南山,绕开死亡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陈年喜也不太喜欢自己在节目中所写的歌词,他承认参加节目主要是为了“报酬”。 “他们给钱了,就要听他们的”。

2月底,新的一期节目已录制结束。现在他待在老家,还没想好该干些什么。

颈椎被植入三块金属,巷道爆破工不能再做了,他考虑有机会还写歌词,他觉得歌词比诗歌容易一些,挣得钱也多。他还想开个网店,卖一些家乡山上种植的核桃。

过些天,他会参加一场在北京举行的诗歌朗诵和一场商洛本地的诗歌研讨会。他越来越以“诗人”形象出现在外界。只是他清楚,目前对于他重要的是生活,而不是诗歌。

但诗歌也要写,因为他有话可说。

有时,他会上自己的博客,读网友们的留言,他很喜欢一位网友写下的话“我不是读诗,是读你自传的一页。兄弟,你不能炸裂,再难也要扛住!”

陈年喜在诗歌《命》中写过:“总之我们都要听从命总之没有谁能把命扭转”。


    关注 每日人物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