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岛】米沃什论铃木大拙

 

美国向远东宗教的开放,在很大程度上,是铃木大拙促成的。在我试图了解美国的佛教时,我意外地读到了铃木的著作。...



美国向远东宗教的开放,在很大程 度上,是铃木大拙促成的。在我试图了解美国的佛教时,我意外地读到了铃木的著作。让我吃惊的是,美国还有斯威登堡主义。

在日本,铃木这个姓氏,正如科瓦斯基在波兰,是极为普通的。他生于1870年,所以1900年的时候,他已经30岁了。他支持日本政府的工业化政策,但是又争论说,在一个技术社会里,人们将需要精神维度,但僵化的宗教已不能使他相信。铃木先是在一个禅寺里受训,然后进东京大学读哲学。他决定把关于各种各样宗教传统的知识献给他的同代人,从而使他们有可能做出自己的决定。因此,他在西方时是一个东方传教士,在东方时则是一个西方传教士。

先是在英国,而后在美国,铃木发现,斯威登堡的教义最接近他的思维方式。的确,正是斯威登堡的信徒赫尔曼•威特铃 (Hermann Vetterling )于1887年创办了美国第一本佛教期刊《佛光》(自然是在加利福尼亚)。此君所持论点是:佛教教义跟那位瑞典空想家的幻想完全一致。铃木夫人贝亚德丽丝•莱恩(Beatrice Lane)是一个美国人。她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就对斯威登堡产生了兴趣。也许正是她把斯威登堡的著作介绍给了她丈夫。不管怎样,铃木把四部斯威登堡的著作译成了日语(从英文转译),并称斯威登堡是"西方的佛陀"。

铃木很勤奋,创作上硕果累累,其文集大概有十二三卷之多。经过不懈地努力,主要利用爱克哈特大师(Meister Eckhart)的著作,他在大乘佛教和基督教之间建立了桥梁。

铃木说,禅与其说是一种宗教,还不如说是一种诗歌;与其说是一种梦幻感觉,还不如说是一种内在力量。我们不必把它跟佛教联系在一起。同样,对铃木来说,斯威登堡的思想旅行超越尘世、穿越太空,也是一种诗歌。铃木承认,那个伟大的瑞典人的教义属于基督学范畴;他还认为,人死后的状态就像《西藏度亡经》中所说的“中阴(bardo)状态”,不是为下一次投胎做准备,而是为上天堂或下地狱做准备。反正,铃木发现了斯威登堡教义跟佛教的一些相似之处,至少在“应和论”上是相似的。这种理论认为,现实世界中的事物与我们的思想之间具有相互对应 的关系,比如说,一把汤勺既存在于其他事物,又存在于地球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我”的概念也是如此。对佛教徒来说,“我”是通向彻悟道路上的主要障碍;在彻悟中,“我”应该有效地消失,这样我们才能跟整个世界、跟山脉、花朵和飞逝的小鸟融为一体。这与笛卡儿式的“我”正好相反。笛卡儿所说的“我”被认为是一个“给定的事实”,而对佛教徒来说,“我”的自我意识是一种欺骗,是我们应该摆脱掉的。在斯威登堡的思想中,没有一个作为中心的“我”,也没有一个挺立着反抗现实世界的堡垒。这使斯威登堡在西方思想家中成为另类。“我”向天神或恶魔的力量之流 (influx)敞开自己,而其中心( propium )不可能作为其主要的支撑,因为它阻碍了天国影响的通道。天国之流使人向善,哪怕人认为那是他自己要这么做。另一方面,人类也在作恶,那是他自己的本性使然,是他自己要跟魔鬼结盟。换句话说,那定义我的并不是我的意识,而是我的爱;这爱不仅向神明之流敞开,也 向黑暗之流敞开。

斯威登堡认为,灵魂是一个敞开的容器,而不是某种独一无 二的元素。他关于拯救和诅咒的特殊见解是跟他这一灵魂观联系在一起的。“至高法官”所看到的是一系列原罪,但我们所接受的是某种更加接近佛教因果报应的东西。上帝没有诅咒任何人下地狱,诅咒并不是任何判决的结果。很简单,爱支配着人,所以人死后,爱叫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这意味着他会发现,跟自己为伍的是那些与自己相像的人。如果他爬到了某个圈子里,而那个圈子对他来说显得太高,那么他在那儿会感觉很糟糕,他会尽快地回到那适合于自己的圈子,哪怕这圈子是在地狱里。这 差不多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兄长佐西马说的。陀氏从斯威登堡那儿借用了很多东西,他读过斯威登堡著作的俄译本。

斯威登堡说天堂和地狱是两个空间——尽管只是象征性的空间:你怎样看世界,你就是怎样一个人。我们发现,这一点跟《西藏度亡经》有类似之处,但斯威登堡显然并不知道这一点。那本书中描写了千变万化的怪物,而神灵则是精神的投影。

关于铃木的这一节已使我离题太远。我不想因此而鼓励任何人去阅读斯威登堡,因为他的著作并不让人着迷,他那学究气的 散文具有强烈的催眠效果。(西川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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