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园楼随笔之二十】随笔风流

 

文学写作中有散文一类,这种文体在作家中很普遍,但不见得每个作家都擅长此道,所以作家中有以散文成名者。但扩大至...



文学写作中有散文一类,这种文体在作家中很普遍,但不见得每个作家都擅长此道,所以作家中有以散文成名者。但扩大至随笔领域,擅长者、写作者就多矣,写作者的范围也扩大至文学以外,因为它减弱了散文中的那股文学味,一变而为泛意上写作人的遣兴抒怀、议论时事的平常写作。事实上我总觉得这是大多数学者或作家的暗学功夫和情怀,只是这一部分功夫和情怀没有得到提倡,甚至还可能被所谓的作品遮蔽了。近20年来,学者随笔得到提倡和出版,对学者情怀的揭示和学者思想的传播有很大的益处,弥补了他们那些严肃论文、著述起不到感染作用。

美术界也有这种情况。像速写,曾经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是像模像样的得到提倡和彰显的,在那个大画工农兵的年代里,差不多就享受了跟创作一样的艺术待遇。后来速写成了考学的科目,假把式再次侵蚀速写。相比之下,倒是画家平常的那些手稿,也就是我上面讲的画家们的暗学功夫和情怀的那一部分就没有了这种“待遇”。因为手稿不服务于创作,完全处于平常性,很隐私,见于性情,起于即兴,漫不经心,没有目的,不可能像创作、速写那样传播于社会。因此在现在这种太功利的时代里,很多人会因此疏于此道,当然其弊就是久而久之,人和作品都可能会了无性情。

做美术史的大多都知道,丰子恺最早出版过《子恺漫画》,时间是1924年。这种图画就是丰子恺在白马湖的时候经常随手画的遣兴手稿,一帮搞文学的朋友见画得好玩有趣,每回跟他吃完茶喝完酒就顺手拿去刊物发表了,后来发表多了也顺势集印成《子恺漫画》。但这种画印成书的时候要给它起个画种的名字就很犯难,因为这种画跟中国画、西洋画的分类都对不上,于是聪明的丰先生就妙用了日本的“漫画”。照丰先生的理解,漫画就相通或类似于中国的急就画、即兴画,或西洋的卡通画,但中国的急就画、即兴画更富于笔墨意趣,与卡通画还是大相其异。所以丰先生讲,望文生意,漫画,随意之画,即随笔也。(丰子恺《我的漫画》,1947年)。这是美术界第一次把随手勾图在纸上的这种画叫漫画和随笔!而不是我们挂在嘴边常讲的“速写”,也不是后来报纸上看到的漫画,更不是现在高考时通用的那一类速写。漫画即随笔,这完全颠覆了我过去的漫画知识和经验,也才知道民国时期的漫画家为什么那么有头有脸有地位,跟现在时兴的所谓的漫画不是一回事,当然也就很小视现在的漫画和漫画家。

应该讲新中国以降,对速写的提倡和放大,对艺术家暗学功夫的锻炼是有好处的,尤其是画家平时的随笔图画,还可以上接中国传统文人画呢。但事实却是艺术家的情怀和趣味没有因此得到滋养的,其根弊就在于当时普遍性的对速写功利性的讲求,如为创作服务,锻炼抓形能力、训练构图等等,这种条件下的速写就少了真情实感和内在的动力,从绘画的现实功能和意识形态的思想来看,在闲适状态下生长出来的随笔图画已显得不合适宜。

在21世纪初的这些年我们已在面对一个学术界共同的工作内容,即很多老先生的百年大展相继展开,其中怎么做是个大问题了。我看了几个百年大展下来,感受是学术研究的介入成了展览做得出彩与否的关健:谁的文献资料丰富,谁的展览就做得好看,令人感动,这已是不争的事实。这种丰富的资料文献很大的部分是手稿,这些手稿可以使一个艺术家在某一个阶段和场景中的真实状态、艺术灵光复活,这种状态和灵光很多时候往往是纯粹的、很平常性的艺术留痕,没有与创作直接对应的功利性,但这种平常手稿一定是可以通往艺术创作的,从而构成一个艺术家完整活态的生命信息。我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看康定斯基大展,在中国美术馆看冯法祀先生百年大展,在798看张光宇艺术展,都能看到策展人对艺术家暗学部分的充分揭示,那种观看的过瘾非几十张“作品”挂上墙所能满足,这么一种展览即令艺术家的陈年过往变得活灵活现。

时过境迁,现在画家已没有闲暇、也没有习惯画随笔,就像信札、笔记消失一样,年青人中更多的是有那些无聊的课堂“速写”了,从图像上我们已很难感受到他们的平常状态。从一开始进入艺术就相隔于真实的生命和情怀、趣味,这是习画大忌!也实在是认识论而非方法、技术的问题。所以几百年的欧洲素描史,几乎就是一部见性情见风格的手稿史和随笔史,很少有那种正襟危坐的长期“作业”的。

说随笔不是创作也不全对,丰子恺的漫画就是指向创作的,只是取随意画画而已。其实我以为中国的文人画跟这种漫画、随笔在旨趣和精神上相通,艺术家的内心气场在很大程度上是情怀和趣味的营构,这情怀和趣味又得于平常的性情滋养,从别的途径过来我以为是难以得到的。有的画让你一看就觉得有一种性情的饱满度,拦不住的一种画味,像一个人从心里透出的满足的样子,然后在一个偶然的时候看到他的一摞平常手稿,才恍然知道他是从这里长出来的;有的画让你一看就拧巴无味,了无性情,装腔作势,也讲不出哪不对劲,直到看了他平常麻木的视觉生活,终于知道原来是画如其人……。所以我判断一个人的才气高低,大抵翻阅他的平常随笔,即可拿准八九分的认识,这要比他告诉你他入选好几次大展来得有底气。

有一回我听温廷宽先生形容王朝闻先生,真是绝妙,他说朝闻先生是那种看到人家抽烟吐出一个烟圈时,他都能看出一个美的趣味,还能讲出道理来的人。我认识的画家中,也有这种总是活在状态里,一有机会就惯性的涂上几笔,很真实的饱满的对待画画的那种人。艺术家的岁月留痕是图像记录,这种图像的积累,除了靠平常所为,没有别的途径,因为它跟装好一个新房子突击买进一批家具不一样,其状最忌刻意、赶工、装模作样。随笔如手札在图画之初就没准备发表、展览的,所以鲁迅讲,写日记因为无须传至第二人,也就不会摆空架子,也有了真的面目;周作人也讲,写信札只有两个人看,故真实天然。人出名了,手札、日记拿去印书出版,大家也才乐意看。

买盐的总不免爱讲自己的盐咸。我爱手稿,爱看,也爱画,以致多少也形成了我的认识论。所以在平时我是倡导大家多画随笔,借此滋养自己的观看、性情与想法的,不要做空壳或空头艺术家。但这个过程每个人的倾重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一以贯之,固执偏见,俨然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如叶浅予、丰子恺、朱新建,我认识的画家中的戴士和、黄菁、文瑶、粱耀、孙见光……;有的就没那么任性,但也总保有画随笔手稿的性情,自己恐怕也可归入这种人,随手勾画的东西前前后后有30余年的积累,这种习惯跟我乐于在笔记本和废纸上抄书、写札记一样:享受手工的过程的那份自我和结果。

古人都讲“行年五十,方知四十九年之非。”我正好相反,对随笔手稿的喜欢至今兴致不减,而且还在走高,甚至手稿随笔中的那份放松、鲜活之状态,如何保持到作品中,是我很向往的境界。

2016年5月1日写于邕郊上林



闲书  刘新  2012年



聊天  刘新  2005年



序之读书图  刘新  2002年



佳佳看春晚  刘新  2013年



老爸看电视  刘新  2008年



手机不离手  刘新  2014年



冬天  刘新  2013年



标准照  刘新  2006年



阿安读报  刘新  2008年



小青读书  刘新  2006年



想点事  刘新  2004年



老爸爱读书  刘新  2002年



水乡小镇  刘新  2014年



画戏  刘新  2007年



我的家  刘新  2002年


    关注 文事心影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