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抄—观花之地

 

与子同游...

 引子:出圣地记


总是想着他人的看法,见面的话题,明天的晴雨,年终的评语,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旅行。

春节在即,一整周时间光是每日三餐都伤脑筋。那么去厄瓜多尔找小W?还是跟朋友去迈阿密?犹犹豫豫,如果既不是为了拜访谁,也不是为了去哪里,只是散散心的话,一直听说秘鲁好玩,再说离得不远,就去那里吧,一个人。

买了机票,订了旅店,没做功课,没有行程。提前一周就把行李箱拖到客厅,有一件儿没一件儿往里扔衣服,担心一时改变主意退掉机票就不去了。

周五晚上9:00的飞机,下午4:00才回家。趁着烧开水的时间洗澡,出来下方便面,吃完已经快5:30了,拉着箱子出门,又折回来检查是不是关了火,惦记着有没有锁好门。

预定的计程车很准时地出现了,将行李扔进后备箱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冰箱里的菜坏了,玉山下的花败了,是自然现象,我说了不算。街上只剩鸽子咕咕咕,好不好都得走。
第一晚:观花道上
在澜航空的柜台办理登机牌,我又一次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懒,一年半还没申请会员积攒里程。不是一直跟澜来来又去去么?

LAN是智利航空公司,服务不错,国内航线的飞机餐可以在四样点心里眼巴巴选两种,如有幸与好伙伴同行,则可以合吃四种,酸甜苦辣,每样一半。LAN与巴西天马航空合并,成为拉美最大的航空集团之一,与AVIANCA、COPA等将这片大陆划分出不同空域。

与AVIANCA相比,我想LAN是非常靠谱。在波哥大机场乘坐AVIANCA,因为机票超售被取消了行程,而且当时有个云妹妹在柜台边睁着对牛眼睛巴巴瞅着,只好跟柜台上嚷嚷着要赔偿,下来反省自己的恶劣,简直背叛了良知。想想何必呢?一年以后直到作废也没用上补偿的里程。

从圣地北去利马城,飞行时间3小时45分钟,因为是国际航线,所以飞机餐有米饭牛肉水果红酒,吃完更饿了。

因为时差,到利马城的时候是晚上10:45,不算太晚。去旅店的路上我看到好多大排档和临街酒楼,恍惚夜会锦城,城里朋友在等。

利马城的酒店、旅社、酒吧、餐厅多在观花地(Distrito de Miraflores),预定了一家叫Villa Molina的小旅店,穿过花厅,里面是一栋四层楼房,房间里像招待所,没有空调,浴室贴着小天井,望出去四面都是窗户。

放下行李出门买水,道路像被夜风不断摊开的折纸,轻飘飘的。


(观花地的斑马线)
第二天:神游之台
 
因为不会下载,KINDLE里面装的书还是好几年前托朋友弄的,每次出门翻来覆去,却一直没有读完。飞机上刚好看到秦皇汉武崇神敬鬼,使方士入齐、燕之海上寻蓬莱瀛洲之岛求长生不死之术,而终无一验。连阿房、甘泉之宫也在时间的洪流中相继湮灭。

早晨从旅店出来,穿过两条绿树俨然的街道,看到面前突兀地横亘着一座巨大的高台,从东天蔓延到西天,遮断朝阳。


(位于观花地的海若之台,HUACA PUCLLANA。
利马文化约存在于公元2世纪至8世纪的秘鲁中部沿海,
以渔猎耕作为生,以赐予渔获的海洋为其守护神,修筑此台祭祀海神。
海若台约鼎盛于公元5世纪,
之后被继起于9至13世纪的华里文化作为贵族墓地。)
这片丘墟是海若之台的残基,曾是利马文化的圣地。利马文化居于海泽,崇敬赐予丰饶渔获的海洋,修筑此台祭祀海神。

海若之台,HUACA PUCLLANA(HUACA是克丘亚语中“守护神、神庙、圣地”之意,PUCLLANA是“游戏之地”)。海若台约始建于公元2世纪,以砖石沙土为材料,经过不断扩建,在公元5世纪达到鼎盛,成为一座高达25米的金字塔形神殿,包含祭台、庭院、广场等设施,是利马文化的政治宗教中心。墙面的砖块像一本一本书,层叠而上,砖坯上还清晰可见制砖人的掌印。现在高台残基被居民区所包围,从台上举目望去是鳞次栉比的民居屋顶,而当年可以看到浩瀚的南太平洋。

有人说集宗教和行政大权于一身的祭司们为了表示对此地所有水源的控制权而修筑此台,以彰显自身统治的神圣伟大。我想当年海神若如真曾游于台上,该会西望沧海之无际,自省此身之有穷。

(海若于斯西望,
日月星汉入于沧溟洪波之中)

(利马文化饰以鲨鱼图腾的陶罐,扩建神庙时被摔碎掩埋以祭神。)
 
(饰以海豹和鳗鱼浮雕的陶罐。
利马文化多以海洋图腾作为装饰。)
《庄子·秋水》中有个故事。

当河伯目睹沧海之浩淼,改容而叹息:自以为穷尽天下之理而无人能及,说的就是我啊。今天我才知道神君之浩瀚无际。

 

海神若回答:难以与井底的青蛙谈论海洋,因为它囚禁于有限;不能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因为它困顿于时间;如何与狭隘之人谈论大道,因为他茧缚于成见。天下之水,莫大于我,万川来归,不知何时停止而不满溢;深渊流泻,不知何时终止而不降低,我不因四季更替而有所改变,更不因人间水旱而丝毫增减。但与天地相较,我只是秋毫之末,就像大山深谷中一颗碎石一棵弱草,我如此渺小,又怎敢自满?以四海之大置于宇宙洪荒,尚且只是大泽中的一个小洞,而纵观世间虚名浮义,不正像你对我夸耀自己的伟大吗?

我有多爱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又多爱自怨自艾患得患失,而这了不起的人间高台,竟只是万方诸神嬉游之地。
月光博物馆
(拾级而上,暮色初张)
当我坐在Hanzo日餐店吃午餐的时候,想起早上从旅店出来,华盛顿来的大叔正在跟前台阿婆争吵:“你跟我说一晚30美元,怎么变成60美元?”阿婆很委屈地拉住我:“我只是说违约会收30美元,我怎么会说谎?”

我想不会。我的旅途只是他人的日常,其中有多少轻快与愁肠?大街上的秘鲁人默默背着包袱,埋头走路。聪明人都学会了不要傻笑,我只想在旅途中轻轻松松压压马路,走路去逛拉戈博物馆(Museo Rafael Larco Herrera, 地址:Avenida Bolivar 1515,Pueblo Libre,利马城自由地玻利瓦尔大街1515号)。这是间成立于1926年的私人博物馆,由修建在一座7世纪金字塔塔基上的18世纪西班牙总督私邸改建,收藏有古秘鲁3000年间的文物。

值得一提的是拉戈博物馆晚上10:00才闭馆,也许置身于横亘数千年的金珠陶瓦中会有秉烛夜游遗世独立之感,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之叹吧。

庭中花架下有高级餐厅,是良夜如水,明月当烛,繁花似锦,碧草为茵的情调,可惜一个人,纵有美景良辰,也只能凭风扶栏怅然作罢。
淘气的陶器
一脉相承数千年的安第斯文明将生活尽皆刻画于陶器,端庄的鹿、淘气的猴、桀骜的鹰、狡黠的豹,梳头的人、打架的人、行舟的人、纺织的人。

(古秘鲁生活的各个面相尽在陶器中。羊驼造型)
 
(海豹、鲸鱼、巨嘴鸟)
 
(豚鼠与豆类和根茎类食品)
 
(荷盾武士)


(乘肩舆的贵人)
(吹奏者)
泥入火而化为陶,好似注入了灵魂,天真朴拙,过程仿佛简单,人间却已骤变,从此携带、运输、储藏都变得方便,人间进入新的纪元,生活变得美好,带着一丝顽皮,隔着几千年,也还是看出欢喜。
(秘鲁的蘑菇兄弟。
突然觉得古人离我好近,
好像制作者当时轻松自在,快乐而满足)


(Mochica文化。是鹿神吧?)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你不觉得这么复杂的造型并不适合日常使用吗?
这是祭器。
明显的上中下三部分代表了
诸神栖居的高天,众生寄宿的人间,亡者长眠的黄泉。)
(这该是日常使用的罐子了,
也不忘活泼的点缀。
是不是这样打水烧饭
也变得跟小猴儿一样可爱?)
(Nazca文化的鲸鱼造型)
 


对了,庭中花架餐厅旁边还有一个喜乐展厅,不要忘了随喜随喜。

(讳莫如深的,光明喜乐事。
人生百年,为乐及时)
诸神的矫饰
博物馆里除了众多的陶器展厅,还有一个黄金展厅,展品数量不多,却金彩辉煌,展示着当时最煊赫的权势。

(贵胄浮夸的耳饰,其大如盏。
上排为黄金镶青金石与赤贝的耳饰,饰以持盾、矛、索的鸟头武士)


(面对权势,如对神明,
站站惶惶,汗出如浆。
而时过境迁,煊赫者已不知谁何,
只剩下各种道具,任人指点)


所有神化皆是虚化,如露如烟,任凭后人观瞻。
项上的云翳
当时的美,还是美。

拉戈博物馆在库斯科城也有分馆,下面都是库斯科分馆的藏品。
(贝壳项链)


当祭典结束,安享日常。权贵将晚霞戴在颈项,凡人将夕阳当作锦障。
(水晶项链)


小心翼翼,藏起项坠里一缕云翳,当我酣睡,窗外是循环往复的雨。

(几何图案的贝壳项链)
 


于琐屑中识得,研磨出如芒的光泽。
群玉之山
神话里,西方有座群玉之山,王母居焉。在世界最西边的大陆上,有一座绵延不绝的山脉,披云戴雪的峰峦上也曾有神明栖居。山脉北边的一半叫落基,南边的一半叫安第斯。自北向南,安第斯山脉像一条脊椎托起整个南美,如沧海中涌出一尾大鱼的脊背。

一万多年前,南美大陆已经有人类生活,至公元16世纪,沿着安第斯山脉,先后发展出了众多的原生文明,合称安第斯文明,分布于今天的秘鲁、玻利维亚、哥伦比亚、厄瓜多尔、智利和阿根廷境内。

秘鲁是安第斯文明的中心区域,向西没入浩瀚的太平洋,向东进入广袤的亚马逊林区。不能远出的瀚海和不可深入的密林像两道屏障,划出了古秘鲁的界限。安第斯山脉独特的自然环境伴随了文明的产生、发展、创造与繁荣。流经秘鲁的洪堡寒流使安第斯山西麓下狭长的沿海平原无法获得有效降水,形成连绵的沙漠,但也带来丰富的海产(该生态系统提供全世界每年17%-20%的渔获),为海岸先民提供持续的食物来源,使其得以定居,形成原始的聚落;而安第斯山区多变的环境和丰富的物产为山民驯化猎物、结束游牧提供了条件。先民选育培植出土豆、玉米和棉花,驯化了羊驼和豚鼠,羊驼毛和棉花的使用又为精美织物的制造提供了条件。石器、陶器、金银器、宏大巍峨的建筑也在这一进程中出现。在古秘鲁的土地上相继出现了CARAL、KOTOSH、CHAVIN、PARACAS、NAZCA、LIMA、WARI、CHIMU及至印加帝国等各不相同而又一脉相承的文化,组成古秘鲁摇曳多姿的灿烂文明。

(有没有古楚帛画的感觉?)
(可以穿上纽约街头的古秘鲁织物)
(PARACAS文化掌握的颅骨穿孔术,
也可看到当时的贵族阶层通过
从婴幼儿时期开始的长期压迫
而改变颅骨形状的习俗)


(古秘鲁人的木乃伊装裹。
头部为装饰,人体蜷曲在下部的纺织品中,
饰以金属面具,置于沿海沙漠)
数量众多的古代建筑、石刻、陶器、纺织品和金银器物传递着古秘鲁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如众多农业文明一样,古秘鲁人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就是自然现象,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季节更替与人的生死。季节更替,正如生命之旅,诞生、成长、死亡、归于土地,土地又孕育新生,周而复始,循环不息。人与自然在这里达成默契。而日月、昼夜、明暗等自然力量的相生相长,维系着世界的平衡。我想中国人很容易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会倍感亲切。

(象征时间循环、生命不息的螺旋状图案)
正因为季节和生命的循环,古秘鲁人认为时间不是一往无前,而是周流往复的,像一场梦境,也许一觉醒来发现时光倒流。而古秘鲁文明最高也是最后的辉煌——印加帝国,就像云山雾罩一出大梦。梦里还有好多快乐事来不及,睁开眼已经远远看到海平线上西班牙人的船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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