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烟灰》|第三章

 

杨月轻柔地在我身边坐下来。头发上一些水滴落在她的睡衣上,睡衣很薄,隐约有几个变得透明的地方。我这才注意到,杨月睡衣里什么也没穿,两点微弱的红晕和一部分粗颗粒的黑色从睡衣里不安分地张望出来!...



作者/陈  诺
3
车终于停下来,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看上去都是些高级住宅。

我没有了沉默的理由:“杨总……”

“说了,叫我杨月就可以了。”

“呃……我说,这儿是哪儿啊?”

“我家。”

“啊!”我的头撞在车窗上。茫然。

“到我家坐坐?”杨月像是在问我,但在这种情况下才问我,明摆着不让我拒绝。

也许是深夜的缘故,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巨大,通向陌生世界的门打开了,等待着有人闯进来。杨月先进去,我跟着进去。电梯里空间狭小而空旷,颜色冰凉冷漠,让人不舒服,尤其是身边还站着个今天异常莫名的杨月。杨月站得离我很近,有种香水的味道很淡,恰到好处的淡。我盯着电梯门,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映在平滑的门上,我才注意到,今天杨月居然穿的是裙子,质地很软,缓缓地垂着,腰收得很好。我憋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就听到了电梯运行的微弱的声音。向来不喜欢坐电梯,上上下下,却原地不动,也不喜欢在电梯里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抬头看了看指示灯。

电梯在12楼停下来。

走出电梯,有点冷。奇怪,初秋都还没到,怎么会冷呢?

杨月开门进去。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清脆得吓人。

客厅很大,简约地摆放着线条很概念的家具。温暖的淡淡的橙色,洁净无尘。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一个越层式结构的房子,大得惊人。点缀在墙上的几幅油画,再外行的人也知道价格不菲。这样的房子是多少人在这个城市追求的目标之一,想想自己的生活,房子是租来的,小,脏,乱。也想在墙上装饰一点东西,最后还是在地摊里随便买了些球星海报贴着,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不禁叹了口气。

杨月应该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只是说:“你先坐会儿,等我。”

她向房子的深处走去。

我等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臀部陷在沙发里,软软的,像坐在云里。说不上的感觉,想法很多,很复杂。今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惊惶,而杨月的房子也给了我很大的刺激,我猜测着廖小茜和杨月的目的,猜测着自己的将来,猜测很多,猜测着自己应该在猜测着,猜测无边无际。空旷的客厅,没有任何声音,一个人坐着,没有成就感,有些坐立不安,一种孤独和寂寞不期然涌上心来。我突然在想,杨月每天一个人生活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她会想什么,她会有和我一样的感觉吗?也许不会有吧,平日里的杨月春风得意,没见她黯然神伤过。也许只有我这样的在这个茫茫城市里渺小的没有蜗牛壳的角色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看了看墙上的钟,一点多了。

一点多了!

一点多了,我坐在一个单身女人的房里。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但是这个时候我突然走了,好像也不太好。

我坐着,呆呆地坐着,紧张地舔着嘴唇。

等杨月出来。

杨月出来了。

穿着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

“久等了。”

“哦,没什么,”我勉强笑了笑,“我看,我还是先走吧。”

“干吗急着走呢?再坐会儿,喝点什么?咖啡,红酒,牛奶?”

“我,随便吧。”

杨月拿了瓶红酒出来。我后悔自己说了“随便吧”,但是已经没有了改口的机会。女人的酒量真的可怕,轻易不会喝,只要开始了,就没有刹车了。

杨月轻柔地在我身边坐下来。头发上一些水滴落在她的睡衣上,睡衣很薄,隐约有几个变得透明的地方。我这才注意到,杨月睡衣里什么也没穿,两点微弱的红晕和一部分粗颗粒的黑色从睡衣里不安分地张望出来!

我不敢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手在漫无目的地转动着杯子,眼睛看着手。

“你今天听我说了那么多我的故事,”杨月举起杯子,我木呐地举杯和她碰了一下,“你也跟我说说你的故事?我知道你很少在别人面前说自己的事情,至少在公司你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只有你和我,应该是可以说的时候。”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故事。”其实我有太多的故事,除了老沈知道,我从来不对别人说,据说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忘记的方式,因为不对别人复述自己的故事,就不会在自己心里强化记忆。

“不信。”杨月笑得很俏皮,和在酒吧里说是骗我的时候神情一样。

传说中,女人的年龄是很可怕的东西,会让很多可爱的东西从女人的脸上消失。但这个时候的杨月根本不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调皮、轻浮,如怀春的少女。

“你说说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想得到什么?”看我没有回答的意思,她把话题转了一下,这是谈话的一种策略。

“我想实现自己的理想。”

“什么理想?”

我能在这个城市里一直这样坚持着,是因为经常告诉自己,我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却真的没想过自己想实现的究竟是什么理想。理想原来是个空空的名词而已,没有内容,哪怕有了内容也不知从何说起。我在想,想自己的理想是什么?然后,我决定给她说个故事,当然不是自己的故事。

“听过一个故事吗?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个男孩,每天放羊。有人问他,你为什么放羊啊?小孩说,为了攒钱。那个人继续问他,攒钱干吗用呢?娶媳妇儿。娶媳妇儿干吗呢?生小孩。那小孩你以后让他干吗呢?男孩想了半天,回答说,让他放羊。”喝了口酒,我继续说,“在很多人眼里,这个故事是个笑话,我却从来没有当成笑话,而是作为悲剧来看的。我不想让自己和这个男孩一样生活,我不想重复我的父母、我的祖辈也许已经重复了很多代的生活,这可以算是我的理想吧。……在你们看来,这样的理想也许很可笑,不过,我真的是这样想的,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像你现在这样工作,实现这个理想的机会大吗?说实话。”

想了想,我说:“不大。”

“你就是为了这个?”杨月说着。我注意到,她坐得离我越来越近了。因为洗过脸了,她的眉毛只有短短的淡淡的一截儿,睫毛不是涂了睫毛膏之后的那种坚硬挺拔而是柔顺的甚至还会微微晃动,唇也淡淡的有点发白。没有化妆的女人往往比化了妆的女人看上去没有轮廓一些,这时候的女人是可爱的,连零星显露的雀斑也妖艳起来。她并没有急着让我回答,而是歪着头看着我,嘴角笑了笑。

我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吸气,又点点头,“可以抽烟吗?”

“可以。”她还是在微笑,我猜她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把烟叼在嘴里,准备点上。

“等等。”杨月把我的烟拿去自己叼着,点着,然后还给我,“你今天是不是觉得我很怪?”

“说实话……真的有点。”我笑了,进杨月的房子以后第一次笑。

“知道为什么吗?”

我又摇摇头。

“三年前的今天,我和他的离婚判决书正式生效。”杨月居然笑了,然后无谓地叹气,“这三年,苦啊!我这样年纪的女人,总想着希望有个男人可以照顾自己,哪怕照顾不了,偶尔能关心一下也好啊!哎——”

杨月已经坐得靠着我很近了。我几乎可以看见她睡衣里每一分寸的动静,包括毛孔细腻的张翕动作,沐浴露残留的气味清晰漂浮到我鼻孔里。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因为我竟然产生了伸手去把她抱住的冲动。

但我压抑住了。

杨月看着我:“原来以为,女人或者不是一定需要男人在身边,至少那时候刚刚离婚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也应该是精彩的,还可能更加精彩。现在,我不敢说这样的话了。你看这个房子,够大,容易让人满足,毕竟是一种价值的拥有,可是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屋里,莫名其妙就感觉很孤单。”

原来她也有这种感觉!

酒吧里的杨月和平时看到的杨月很不一样,而这时候则完全已经截然不同,平日的强悍烟消云散,一付楚楚可怜。我想象着她所描述的情景,硕大的鱼缸,只有一条鱼,只有一条细长的小鱼孤零零地在发呆,或隔着玻璃看外面清冷的世界。男人的豪气突然在我心里没有理性地异常壮大起来,一种保护欲望高涨。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陌生,也激动。我搓着手里的酒杯,尝试着想象自己就是杯子,某人就是杯子里柔弱美艳泛着质感的红酒,杯子把红酒紧紧揽在怀里,给她一个足够的空间。我是不是可以接受廖小茜呢?她可能真的一直在想我?我以前经常会在她洗澡之后给她吹头发,手指穿过她的头发,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为什么不能重新有这种感觉呢?

杨月的几根头发垂在我面前,我竟然鬼使神差地为她拂了拂头发,顺势像杯子一样把她揽在怀里。

烟灰落在了地毯上。

我抚摩着杨月的头发,她的背脊在睡衣里坚毅地突起着,而躲在宽大睡衣里的身子细小柔弱。

两个人姿势不动,坐着。

良久。

同时叹了一口气。

杨月稍稍转动一下,轻轻地叫了一声:“刘易?”

“嗯?”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的动作突然剧烈起来,紧紧搂着我,亲吻着我,动作幅度很大。我跟着她的动作,唇齿交战韵律十足。两个人缠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被踢到一边,酒水全洒在地板上。

我伸手去掀她的睡衣。

她猛地坐起来,一把脱掉睡衣!

果然,睡衣里什么也没有!

我坐着。僵硬不动。

突然站起来,喘着粗气:“不,你等等,……,我们……我们不可以……”我冲到门边,打开门,“我……我先走了。”

把门重重关上,蹲在门口的墙根喘气。

眼前一片模糊。

走出小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杨月的房间。淡蓝的窗帘,灯还亮着,房里的那个女人呢?

是哭?是笑?

应该在徘徊,寂寞的徘徊。我几乎听见了她的拖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这个小区附近我并不熟悉,但是我没有急着回去,我漫无目的地在这周围闲逛,不是因为有什么闲情雅致,而是根本整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怎么做。我当然希望能够得到答案,于是我想让自己像自己的思绪一样在街上游离,游离的感觉是轻松的,我今天感觉到压力了,所以我要游离,我要轻松。

街上只有偶尔零星的车快速地溜过,看不见人。反而第一次没有感觉到孤独,因为感觉整个世界就是自己的,既然世界如此,也就谈不上什么孤独了。

一个拐角的地方,一对夫妻开着一个流动的面摊,女人在静静地烧着什么,男人则坐着,吃着什么,喝着啤酒,相互间电光火石的对视,温情脉脉。

我要了碗猪蹄面,坐下。

吃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传得很远。这也许在喧嚣的白天里微不足道的声音,却在安静的夜里如此响亮。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在城市人海里,我是这样;但是在这个无人的夜的街头,也许我就不是了。

吃完面的时候,大约3点钟左右,那对夫妻开始收拾准备回家了。

我也终于想明白了今天发生了些什么,同时在今天第一次有了真正断然的决定。

我是寂静游动的鱼。当初把我扔在水里的人看我游得美丽,想把我放回她的鱼缸里,继续欣赏,浑然不知我为了今天的美丽曾经经历的某些痛苦;而另外一条鱼却希望我可以去她的长期寂寞的鱼缸。我要鱼缸吗?我不要,至少现在不要,我想游,尽情地,美丽地,游。不管前面是大海还是瀑布,或者是已经干涸的河床。

我要打电话给老沈。做决定容易,但真的去做是不简单的问题,我属于这种类型,我必须在做出自己的决定之后找一个人来说,告诉他我会怎么做,然后在心里自然就形成一种无形的监督,使自己将决定坚持下去。

“老沈?”

“喂?”老沈的声音奇怪而滑稽。

“老沈,我决定了。”

“什么?”是梦中被吵醒的缘故让他的声音奇怪而滑稽。

“让自己轻松一些,让自己累一些。”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好像很矛盾呀?”

“明天再跟你说。”我挂了电话,“老板,多少钱?”

老沈在打我电话,我没接。

远处一辆车飞驰而过,车上的音响开得很大,陈升的破嗓子去了很远还不能消失。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未完待续)
陈诺倾听时刻
温暖的声音,简单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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