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婚姻的绳索云心理
他的拒绝，我的忧伤，有着共同的源头，那就是童年的恐惧。...
《在岁月深处等你》第84章
文 | 镜映
我和他的绳索，是忧伤和拒绝。
他是第一个对我的忧伤说“不”的人，说得决绝而干脆，而且绝不退让。
我的忧伤从何而来？也许它最初的源头是童年的恐惧。与心境开朗的孩子相比，我得用更多的勇气与心力去抵抗外界的威压。但是，我做得不是很好。我只抵挡了大部分人生风雨，却让一小部分飘洒进我的心境。那一小部分，慢慢地渗进我的血液，成为我的一部分。那就是忧伤。
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岁月中，我始终默默地承受着外界给我的一切，从来没有主动还击。这么多年，我就是用这种姿态活过来的。尽管始终不是个胜利者，但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从来没有放弃、放任过自己。
我可不可以换种活法？在少年时代，我不止一次地幻想过：有一天，我忽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就像在世界的初始，我可以重新定义周围的一切，全新塑造自己的形象。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眼睛里有光芒，脸上有微笑的阳光女孩。一个天马行空、对什么也不在乎的女孩。
每个人都想成为一个充满阳光、有力量的人。可是，如果真的一下子变成了那样的人，我还是我吗？这让我恐慌。尽管我一直渴望充满力量，挣脱始终捆绑着我的无形绳索，但我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已经习惯了忧伤。忧伤让我知道我是谁。
但是，如果可以，没人愿意选择忧伤。初中阶段，在三毛的指引下，我也几乎走出了人生雨季。但谁曾想，我的路上会铺着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呢？那三年，忧伤变成忧郁。与龙在一起的第一年，是我忧伤最浅的一年。但我不能完全摆脱忧伤，就像清晨不能摆脱晨雾。它已经溶入我的精神气质，成为我早期的人生底色。
不是我选择了忧伤，是忧伤选择了我。
我接受忧伤，但厌弃眼泪。可是，忧伤太多，总会凝结成泪水。就像浓雾，总让树叶流泪。忧伤让我内心柔软，让我对人生保持敏感。在艰辛的人世间，我愿意做一株含笑带泪的玫瑰。
但我的忧伤，几乎让他发疯。从第一次被我的泪水点燃开始，他与我的忧伤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对抗，从未妥协。
很多个夜晚，他背对我躺着，浑身散发着拒绝的气息。白天的争吵已经过去了，但心中的怅然还在。自尊的绳索捆绑着我们。我们一动不动地躺在彼此身边，却咫尺天涯。
我仰面躺着，僵硬成一块礁石。他也是。我盼望他转过身来。但是他始终一动不动。没有温言劝解。没有环过来的手臂。有的只是冷漠的拒绝。在无边的寂静中，我闭着双眼，泪水再一次无声地流出来。我不敢伸手去擦，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变重。怕身边的这个人，知道我在流泪，会马上摔门而去。很多次，就这样睡过去。第二天，看到自己眼皮红肿，面貌丑陋。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像很多夫妻一样，我们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争吵。其实所有的争吵都是一次争吵，所有的原因都是一个原因。很多年，我们挣不脱那条绳索：我的忧伤、他的拒绝。
世间最熟悉的两个人，却永远读不懂对方：为什么他就不能抚慰我的忧伤？为什么她就不能不掉眼泪？那是我们之间的死结。每一次流泪和拒绝，都把它系得更紧。那时我们不懂，忧伤与拒绝都牵连着各自的生命神经。
我可以不掉眼泪，不是因为得到了抚慰，而是因为一次次被拒绝。无数次拒绝让我的心变得坚强，甚至坚硬。我不再在意那些缺憾，也不再渴望那条环过来的手臂。不在意便不忧伤，不渴望便不流泪。我已经习惯了被动承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包括一个会被泪水点燃的男人。
只到有一天，忽然意识到：我究竟有多久没有流泪了？也没有心疼的感觉了？那种因为另一个人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引起的心疼。那种被小小的怜爱触动引起的心疼。青春渐逝，我，已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女人了。
他把我从忧伤中拯救出来，却把我推向了更大的苦难。命运提前把我锻造得如此坚硬，就是为了让我承受更大的打击吧？
那一日，他与噩梦一同进门。我们的生活被切割成两半。我们的婚姻也是。我们的生命也是。经历了这种切割，所有的绳索都不再具有实际意义。但我们仍需要抚平伤痛，打开心结。否则，我们怎么能平静地面对今后十几年的人生苦难？
有一天，我收到他从封闭之地寄来的信。心，又疼了一下。他在电视上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自弹自唱了一首歌曲《因为爱情》，献给亡夫。那一刻，他觉得她很美。他想到了我——
“我试图从她脸上寻找无数年后的你的影子。如果我能一直在你身边呵护你，也许三十年之后，你会比她更美，可是我不在呢？”
我没想到他会使用这个词：呵护。对一个女人来说，呵护是什么？是悲伤时环着你的手臂，是落泪时为你拭去眼泪的大手，是无助时让你依靠的肩膀，是疲惫时爱怜你的目光，是坏脾气时宽容你的胸怀。这一切，我都极少从他那里得到。
我告诉他我真实的感受。这种状况下，我们彼此之间需要真实，比生活在一起时更需要。
“我也希望自己在人生暮年还有心情吟唱爱情。只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你的呵护，那个词离你的性格太远。”
我的信，击碎了他的自我感觉。但他，同样选择了真实。
“看过你的信，让我无语。知道自己做得并不好，但没想到是这样差。”他写道，“总以为你是我心中最深处不可触碰的那一部分，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晃动一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只是没想到以前的自己会是这样差。”
“我不想对你隐瞒我的真实感觉。”（他开始质疑，同时也流露出担忧。）“如果这样，我每天的坚持就失去了意义。我看过以后心里很难受，有一些自我否定的感觉，是不是自己确实差到这样，也觉得很不安，有些忐忑。难道你对我们之间的爱已经不抱有期望，亦或是对我个人的失望？”
那条捆绑了我们十年的绳索，至此，才有所松动。自我反思，是松动一切绳索的力量。
后来，我从他每日在纸上对我的倾诉中，了解到了他最隐秘的童年记忆。那是我无法想象的混乱情境：醉酒夜归的父亲，无休止的争吵，野蛮挥舞的拳头，母亲绝望的泪水。等等！泪水——我明白了！女人的泪水，灼伤了那个五六岁男孩的心灵。因此，二十年后，他无法控制地会被另一个女人的泪水点燃。还有酒。这两种液体，会让他跌进童年的恐惧。
十年来，我们都没能让对方明白：他的拒绝，我的忧伤，有着共同的源头，那就是童年的恐惧。明白这一点，那条绳索就会自动脱落。
▼▼ 作品简介：心理咨询师蔷薇与来访者镜映，共同创造了一种新的咨询方法——谈话+书写，来帮助镜映应对自己的人生灾难：丈夫因罪入狱。在近两年的时间里，镜映每周完成一篇文章，蔷薇每周见她一次。经过漫长的心灵之旅，镜映完成了灾难之后的心灵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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