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着泪写严父慈母曹乃谦《安妮的礼物》

 

我是个眼睛看不见泰山,耳朵听不见鸣雷的小人物······...



1986年37岁时因和朋友打赌.开始写小说。至今已发表文学作品一百余万字。其中有三十多篇被翻译介绍到美国、法国、加拿大、日本、瑞典等国。 已出版短篇小说选《最后的村庄》、中篇小说选《佛的孤独》【读书mark】曹乃谦|佛的孤独、长篇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此长篇由瑞典汉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翻译成瑞典文,于2006年出版。马悦然亲自为此书作序《一个真正的乡巴佬》)。



我是个眼睛看不见泰山,

耳朵听不见鸣雷的小人物;

我是个心里头只装着柴米油盐,

脑子里只想着吃喝拉撇的小老百姓;

我是个少见多怪的乡巴佬,村香瓜;

我是个胸中无大志,心中无大事的小市民。

我的所谓的最深的感受,

也仅仅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我相信世界没有有缘分这种东西的存在。

我也相信,无论谁,

他有生以来做了什么和没做什么,

命运早就给他安排好了。

包括他该去奋斗还是不该去奋斗在内,

也包括奋斗的结果如何,

早就给安排好了。

写严母写慈父,写这些文章的时候,我往往是含着眼泪在写。我的长篇《母亲》写不下去的原因,也正是这个缘故。我的脑血栓病症的几次复发,大夫说也就是因为写作时太过伤感而情绪激动引起的。可让我平平静静地区写,坦坦然然地去写,这我又做不到。

父爱如海·儿子的忏悔

我家原来有辆永久牌自行车,是舅舅在大同煤校上学时我妈给他买的。买的时候就是旧的,他骑了几年就更破旧了。他分配到晋中当老师走后,我妈就把车子寄放到了老和尚的后大殿,不让我骑,说我人小,把握不住车子,怕骑到街上出事。怕汽车撞了我,怕我把别人撞了。

初中毕业后的那个假期,我接到了大同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一中离城十里地,又没有公共汽车。这时候,我妈才说,让师父把大殿的车子取出来,擦摸擦摸骑去吧。我说我不要,旧车子闸不灵,容易出事儿,我要骑就骑新的。我妈说闸不灵修修就灵了。我说您不懂的,车子放得年代久了就锈了,锈了就修不好了。我父亲说,锈了修不好,闸不灵娃娃出了事儿咋办。我妈说,修不好再说。我父亲说,修不好就出事了,到时候你哭也来不及,哪个多哪个少?

我父亲这辈子一直没学过骑自行车。他不会骑,也就不懂得车子的事。我一说他就相信我了。他说:“爹挣钱为啥,不就是为了俺娃花。爹给俺娃买他辆新的。”

那是个苦难年代。车子是紧俏商品,没个关系不好买。他在大同托了好几个人可都没能买到。他只好就在怀仁给我买,那次来信了,说买到了,是一辆绿色的飞鸽车,二八的,加重的,说等有了顺路车就给我捎回来。我心想哪会一下子就有顺路车。我给他回信说,太原每天好几趟到大同的火车,托运回来多方便。我还催他说,学校就要开学了,可我现在还不会骑,我总得提前学会才行,学会也还得再练练,练得很熟才行。实际上我早就学会骑车了,而且骑得还挺油,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熟练的问题。我是想让他快快把车子托运回来,才这么说。

在我的一催再催下,他把车子给弄回来了。可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他不是给托运回来的,他是一步一步地推着,一步一步地推了八十多里,给推回来的。

那天的半夜,我正睡得香,听我妈说,“招人,好像是叫咱们。”她拉着了灯,听听,就是有人在敲庙门,就敲就喊招人。声音很是微弱。我妈说半夜三更的这是谁,她就穿好衣服去开门。

我的天老哪,是我的父亲。

我妈把他扶进家,他一屁股给跌坐在地下。我赶快跳下地去扶他,他不让动,摆着手说:“缓缓。让爹缓缓。”又伸手说:“给爹倒口水。”我拿起暖水瓶,他摆手说:“冷水。拿瓢。”我给从水瓮里舀出多半瓢,他捧着瓢,一口气把半瓢水喝了个光。

他坐在地下一动不想动。我站在那里陪着他。

他的灰衬衣让汗水浸透了,上面又沾满着泥土。

裤腿挽起着,也全是泥。

他说是为了截近,趟着水过的十里河,可过河的时候,把脚给崴了。他这硬是一拐一拐地又走了十里路,拐回了家。

他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汗水把脸上的土灰刮得一道道的,连眼角嘴角都是泥。嘴角好像是还有血。

人们都知道,不会骑车的人,推车子会更费事。走个三五里也还好说,可他这不是三五里,也不是三十五里,是八十里。空手步行八十里那也是不敢想的事,况且他还推着个车子。他从一大早就开始走了,我算了算,整整走了十九个小时。而最后这十里路还是忍着饥渴,拐着瘸腿,咬紧牙关,走的。看看他那两嘴角的血,就知道他是经受了多么巨大的痛苦。看着他那大口大口喝凉水的样子,看着他那极度疲惫的样子,我心疼极了。我不住地“唉,唉”叹着气,我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

缓了好大一阵,他才让我往起扶他。我伺候着他洗了脸,换了衣裳。他让我给脚盆添上暖瓶的水,他靠着炕厢坐着扇火板凳,烫脚。

我问他为啥不托运,他说他到怀仁火车站打问了,托运得半个月以后才到,“可我怕误了俺娃学车。多学半个月跟少学半个月,那就是不一样。”

听了这话,我的心一紧,像有刀子在扎,像是有鞭子在抽。

父亲看出了我的情绪,笑着给打岔说:“过河时把车子弄泥了,你出院把它擦擦。”

当我擦完车子进了家,我妈也正好给他把饭做熟了,可父亲他却脚泡在水盆里,坐着小板凳,身子靠着炕厢,就那么的给睡着了。

吃饭时,父亲见我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反而给我说开导的话:“这有啥。爹缓上两天就好了。可这样俺娃就能早学半个月车。就能学得熟熟的,路上不出事儿。那爹就放心。爹受点苦值得。”

父亲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是难过。

我真后悔。我真后悔说旧车修不好,让父亲买新的;我真后悔催他赶快给我托运回来;我真后悔哄他说我还不会骑。他就是因为怕我学的时间短学不好,他就是为了我能多学半个月,才没托运,才这么急着给我往回推,受了这么大的苦。步行八十里往回推。

我真后悔,真后悔!



严母深情·进城·报名·村猴

小学校开学前的八月底,我妈领着我从姥姥村来到大同,在大十字小学为我报了名,可是快开学的时候,我让自行车给撞了,右嘴角撞得里外透了亮,缝了好几针。等拆了线消了炎,过了二十多天了,我妈这才领我去学校报到。学校把我安插在了一年级五班。班主任姓张。

第二天早晨正式来上学时,我迟到了。教室门没关,张老师坐在讲桌前判作业,同学们上自习。我犹豫了一下进了教室,往我那个座位走。

“嗨嗨嗨嗨,”张老师“嗨”我,“你咋不喊报告就往进溜?”

我不知道什么是“报告”。我愣在当地不知该怎么办。她又指着我嗨,“嗨嗨嗨,你看看,全校再有一个光头吗?就你。下午你就别来了,理发去!明天再是光头,就别进教室。”

中午我说张老师要我剃头,剃成跟别的男生一样的头。我妈说男子汉光头多英武。又说还不长着呢,等下次。我说不长也要剃,要不,张老师不让我进教室。

我爹一直是光头,一直都是我妈给剃。这回我妈也没想起领我到理发店,她把我头顶的头发留了下来,把下边的用剃刀剃掉了。我以为这样也就跟别的男生一样了。可下午到了学校,同学们骂我“揭盖儿头”。

张老师看见我,问说:“嗨嗨嗨,你就理了个这?村猴一个。”

同学们都笑。还有的拍着桌子叫喊“村猴”。

那以后,同学们就叫我村猴。我明明知道这是辱骂我,可我也只得忍耐着。更要命的是,有的同学喊我村猴还得让我答应,要不答应,他们就从下往上地抽打我头顶,说是“揭我的盖儿”。

怕同学骂我,怕同学抽打着揭我的盖儿,我躲得他们远远的。课间十分钟,同学们都在班门前玩儿,可我一下课就溜到大操场去,估计着快上课了才返回来。

我想哭又不敢哭,整天是孤独无助地逃避着。我盼着快快放学,我好快快回家,家里有我的妈妈。我盼着快快放假,我好回姥姥村,大庙书房的孩子们不打我不骂我。

有个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比我大两岁的、学名叫常吃肉的男生,提着白上衣从外面进来了,问我为啥看他,说着就用白上衣摔打我。我抱着头缩着脖子,不敢动。

常吃肉摔打我时忘记了兜里装着水彩膏,他回座位儿后,发现水彩膏全都摔破了,把白上衣的前胸染得花花绿绿,一塌糊涂。同学们都笑。他站起来恶狠狠地冲着我喊:“爷回了家,爷妈要是打了爷,爷明天就非打死你个村猴不可。”

晚上我妈把煤油灯吹灭了,可我睡不着,我想着常吃肉让他妈打了,我想着明天他就要往死打我,越想越害怕,偷悄悄地哭起来。我妈听着了,问我哭啥。我一下子放开了哭声:“妈,我想回大庙书房念书。”我妈说,“咋了?”我说,“这里不好,我不想在这里。”我妈坐起来,点着煤油灯。

她看见我满脸都是泪:“孩子们欺负你了?”我说,“嗯。”她问,“那你不会告老师?”我抽泣着说,“老师,也骂我。骂我村猴。” 我妈说,“好了。男子汉。不哭。”她把灯吹灭了。

第二天早自习课,张老师坐在讲桌前判作业。我妈领着我进了教室,她先跟我说,“俺娃回座位去。”然后一转身,冲着张老师说:“你跟我到校长那儿,说说啥叫做村猴?”张老师嘴一张一张的,没发声。我妈指着她,大声地喝问,“说!什么叫村猴?”说着,左手一把搐住张老师的领子,把她拉下讲台,又推着摁在了教室的门上,“走!到校长那儿说说啥叫村猴。”

张老师想反抗,我妈说,“你还嫩着呢。”说着左手一用力,把她按得半蹲下来。我妈的左手没松开,像提着个什么东西似的,还在提着她。张老师觉出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抬起头求饶,“您放开,我承认错了。”我妈把她放开:“承认错了?那站起来,跟同学们把刚才的话大声说说。”张老师乖乖地站起来,稍停了一下,大声说:“同学们,我说曹乃谦村猴不对。我错了。”我妈指着外面说:“把这话到校长那儿也说说去。”张老师两手合一起,连连地给我妈作揖,低声说:“不能。不能。求您了,我错了。”我妈“哼”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那以后,同学们再没有人骂我村猴了,也没有人骂我揭盖儿头了。

马悦然是我的知音,是我的伯乐,是我的大贵人,我便写出了散文《又是那个好日子》已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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