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便利店（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4

“何总说的那个便利店到底在哪？我昨天和小团往何总说的方向去了，来来回回都没找到。”第二天的午饭时间，几个一起吃饭的同事突然聊起这个话题。

“你们没找到啊？我也想知道在哪。咱们楼下的便利店不进酸奶味的薯片了。”

“何总说的那个位置哪有什么便利店，那栋写字楼刚修好没多久，一楼还都空着呢。”

“那是我听错了？”

“可是我也听何总说过啊，好奇怪。”

……

话题很快转向了其他方向，那个不明位置的便利店迅速被八卦所取代。

回到公司的时候，阿蕊看到卢元峰回了她微信：“何总也走了？其实他早该走的。哈哈。”

阿蕊没顾得上问昨天下午的微信为什么今天才回，注意力首先被卢元峰的回答给带跑了：“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呆在那里找不到白富美啊。我说什么来着。何总的人生就差个白富美了。

——汗。这个公司有僵尸和厉鬼吗？你们一个个都往外跑。

——哈哈哈哈哈哈。没有。相反的是。有很多美女。可惜我福薄啊。

卢元峰发微信总是几个字一条，还经常大喘气一句话一次发不完。阿蕊静静地等着他接着说，却发现手机上方很久没有显示“正在输入”了。

——美女都留不住你，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多了去了。当然。最后发现贪多嚼不烂。不跟你扯这些了。何总走的时候没有跟老胡和老陈道别？

——听说是，何总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就直接走了，跟谁都没道别。昨天中午我和小玉还在楼下看到他拿着个泰迪熊，当时完全没想到，那是他要离开了。

——泰迪熊？是要送给女朋友的吗。

——不知道。

——说不定是胡总和陈总送给他的。

——不是，有同事说看到他走出公司的时候还两手空空。

——肯定不是啦。我开玩笑的。老胡能有这个幽默感？不过。那泰迪熊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完全是一个迷。

对话断断续续，然后无疾而终。

第二天午饭时分，有人又提到了那个何总口中的便利店，程序员小尹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找不到？我昨天下班才去过啊！”

众人惊奇的时候，小尹接着不忘挖苦一下几个女生：“就这么小个地方你们还能找错方向，果然大脑构造不同！”

但是对照了半天，从程序员口中吐出的以东南西北和走路几分钟大概多少米为标准的描述，竟然和韩小玉“这条路”、“过去”、“右转”的描述，是同一个地方。

几个人于是说好了下班之后要在小尹的带领下杀到便利店去，看看这个地方是不是闹鬼。

可惜当天小尹加班，忙得四脚飞起，根本没空搭理韩小玉的咆哮，也就只好作罢。第二天韩小玉下班急着去约会，坐地铁又跟便利店是两个相反的方向，结果自己丢掉了她的“便利店位置求真小分队”。

第三天的午饭时间，阿蕊和韩小玉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小尹辞职了。

“真是神了！”韩小玉在饭桌上大呼小叫，“这个便利店还就找不到了是吧？”

“还不是怪你昨天下班丢掉我们。”阿蕊小声抗议。

“哼！我就不信找不到！”

5

——小尹你记得吗。

——那个程序猿？

——他也辞职了。

——啧啧啧。何总走了果然队伍不好带了呀。程序猿队伍该有一小波人动摇了。

——总共也就只有一小波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是更好。走完，散伙！

——你什么心态啊。

——哦对了。要是散伙了你还得重新找工作。那还是祈祷别走完吧。

——我要是不在这里干了就去你公司。

阿蕊抱着手机一阵紧张。她在手机上打出这行字以后，食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5厘米的地方，犹豫了好几次不敢点发送。直到想到拖的时间越久，这句话看起来就越不自然，她才一狠心点了发送。

对面倒是没有犹豫。

——来我这里干嘛。别提起一出是一出啊。

——至少有个认识的人嘛。

——小创业公司，变数太多了。我是有劲折腾。你一个女孩子。最好还是往大公司凑吧。不然考个公务员也好。

——你这是歧视女性？

——看，大哥我是为你好。怎么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阿蕊叹了口气。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你们街对面那栋写字楼楼下，有个新开的便利店，你看到过没？

“跟谁聊得这么起劲啊？”韩小玉假装要来看手机屏幕，吓得阿蕊往后一缩。缩完才想到，也没什么秘密可藏的。

“瞧把你吓得。”

阿蕊扯了扯嘴角：“卢元峰。我问他有没有见过那个便利店呢。”

“那他怎么说？见过没？”

“还没回。”

今天加班的一群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大吃一顿不说又去喝酒，喝完酒接着唱歌，最后散场时，韩小玉惦记阿蕊住得太远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让阿蕊来跟自己住一晚上。

“哎，卢元峰现在的公司怎么样？这小子比我们能折腾，说不定对互联网行业有独到的眼光哦。”韩小玉搅着杯子里的蜂蜜水，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问过两次，他都说还行，没怎么细谈过。”

“这倒霉催孩子，”阿蕊也不知道韩小玉在说她还是在说卢元峰，“哎，你们俩一个学校的，早就认识，毕业又进了同一家公司，缘分不浅哦。”

“啊？”

“怎么没发展一下？男未婚女未嫁的，两条单身狗。还汪不到一起？”

“别瞎说了……我们也就在一个社团呆过，不是很熟。”阿蕊觉得自己说的话非常寡淡无味，边在内心挣扎着，边四处乱瞟，突然看到韩小玉床上一只比枕头还大的熊掌，毛茸茸的样子非常可爱，应该是个抱枕。

“哇，这个熊掌可以当枕头了吧？”

“不许打它的主意，它只能拿来抱！”

“哼！”阿蕊接过韩小玉递过来的蜂蜜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这时卢元峰的消息回过来了：你说的是利休？今天刚去过。

阿蕊把手机拿给韩小玉看：“卢元峰说他去过。”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韩小玉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她笑笑，突然摸不着头脑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吗，何总走的那天，我本来也打算提离职的。”

阿蕊一愣。

“哦你别误会，不是因为何总走了我才要走，是我前一天就想好了。”

此刻的韩小玉已经卸了妆，穿着一套毛绒绒的家居服，发卷在胸前摊成一片异色的波纹。她的眉眼太淡了，灯光下几乎像要化去。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提？”

“公司一天之内走两个人，怕他们承受不了打击啊。”

难得见到的严肃表情迅速地消散，韩小玉又开始像平常那样玩笑，眉梢眼角都是慵懒的喜色。这才应该是阿蕊常见的那副面孔，可是有那么一瞬间，阿蕊觉得面前这个人分外陌生。

她皱起眉头：“大家现在跳槽，都已经着急到连年终奖都不拿了吗？”

6

虽然卢元峰明确表示了他去过利休便利店，阿蕊和韩小玉却不再执着于这个找不到的地方。那个在韩小玉租住的地方度过的一晚过后，似乎谁都对这个神秘的便利店失去了兴趣——不只是阿蕊和韩小玉，公司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再提起过。

工资最晚的一次拖了整整一个月。阿蕊每天都在心里挣扎要不要走人，招聘网站打开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投出简历去。韩小玉也始终没有走。

寒冷的冬天过去，喜庆的新年过去，直到春暖花开以后，卢元峰的微信头像终于在阿蕊的对话列表里沉到深深的湖底。阿蕊只能从朋友圈的状态里推断出这个男生的轨迹：他又辞职了，他去东南亚旅行了，他回来了，他交女朋友了……

阿蕊的公司度过了寒冬，也没有再拖欠工资。空下来的位置迅速有新的人来填补，公司扩大了规模，人数也比以前多了。陈总和胡总虽然不如何总有趣，但公司步入了正轨，总归脸上也都是喜色。朝九晚五的日子里难得有新鲜事，似乎生活就要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卢元峰突然发微信：“我路过你们楼下，在利休便利店。要不要下来说会儿话？”

阿蕊偷偷摸下写字楼，按照记忆中韩小玉的描述走过去，真的看到了那家便利店。

难得的大晴天，阳光像洒金一样明亮。便利店是落地玻璃窗，看得到里面为吃盒饭的顾客而准备的十来张桌椅，桌椅后是整齐的货架。她甚至仿佛看到了韩小玉喜欢吃的酸奶口味的薯片。

卢元峰就坐在那里看手机。

阿蕊小心地靠近，看到他脸上落下阳光的阴影。有快半年不见，卢元峰明显黑了不少。但是在学校时瘦得有点让女生受不了的身材却终于丰满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了。他脸上的痘痘也明显消了下去，因此比以前好看了不少。

“叶小蕊，好久不见啊。”卢元峰看到她，兴冲冲地打招呼。

“好久不见。”

7

韩小玉知道楼下便利店重新开始进购酸奶味薯片之后，就不再通过网购囤积零食了。坐在她旁边位置上的小团边给周围的人分发葡萄干，边问她：“小玉姐，你不囤粮食了啊。”

“楼下就有，不用囤了。”韩小玉头也不抬。

“楼下？是利休便利店吗？”

“你去过？”

“没有。阿蕊走之前那天不是说从利休便利店给你带的薯片吗？”

“哦……”

韩小玉的目光越过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投向了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那里没有人，新员工还没有招进来。

她隐隐觉得那个奇怪的便利店可能带有某种魔咒。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倒是真想去一次，哪怕见到它的大门开在哪边也好。

她也知道那天阿蕊是去见卢元峰了。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叶蕊和卢元峰的短暂碰面只维持了二十分钟。聊天的内容从何总说到小尹，从小尹说到韩小玉，从泰迪熊说到熊本熊，从便利店说到互联网金融，但就是没提换工作和跳槽，更没有出现哪怕一丝丝暧昧的征兆。

可是第二天，叶蕊就辞职了。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相平平，又不怎么爱说话，公司活动也参加得很少，平时本来就很难让人注意到。而她的离开，即便在这个并不大的公司也没有惊起涟漪，有的人直到半个月后才发现有同事离职。

韩小玉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卢元峰才走的。即便叶蕊不说，她也察觉得出来这个姑娘的心思。可是不久以后，她就看到叶蕊晒出的照片里是另一个城市的风景。而卢元峰留在本地，他新交的女朋友眉眼弯弯，即便淹没在朋友圈秀恩爱的洪流里，韩小玉也依然敏锐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拐个弯儿就到的地方啊，怎么就是找不着呢？”新来的同事也听其他人说起了这个便利店，午饭结束后去找，果然没找到。

韩小玉笑了笑：“那个地方，要走的时候才找得到。”

    关注 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