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父母心】误读的乐趣

姥姥九十岁了，她读过4年私塾，据说她是能坚持着念下来的少数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后来在村里她常代人看信或写信。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她爱看报纸，但总念叨，“老了，字都忘了一箩筐了，不认识几个了。老也不死。”...

姥姥九十岁了，她读过4年私塾，据说她是能坚持着念下来的少数几个孩子中的一个，后来在村里她常代人看信或写信。在我们家住的时候，她爱看报纸，但总念叨，“老了，字都忘了一箩筐了，不认识几个了。老也不死。”说话时她神色很是黯淡，让人不知怎么安慰她好。

有一日，姥姥忽然拿着半张报纸笑起来：“这张报纸才有意思呢，赶明儿我走，把这报纸拿走行不？”那是一张繁体字的竖版的报纸，许是谁包东西带回家的，没人在意却被姥姥当了宝贝。姥姥说：“也怪了，这报纸上的字我认得的倒多。”我忽然醒悟姥姥学的就是繁体字呀。姥姥仿佛是得了鼓励，凡是家里有字的她都乐意拿着看。她最喜欢的是那些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她把它们都收到自己的床头，说赶明儿都带走。“有一本我不能带，那老头的脸和那女挨得那么近，带回去他们该笑话我了：你老太太还看这个。他们准得这么说。”姥姥说着找出来给我看，是帕瓦罗蒂和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他还说她要嫁给他了，人家能乐意么，他都是老头子了，他可真逗，非说人家要嫁给他。”姥姥摇着头，宽厚地笑着。然后她又指给我看旁边的广告，一个金发碧眼的模特，身边有一行大字“我与世都有个约会”姥姥一字字地念出来，“对吗？”她看着我，我点头。姥姥满意地笑着，指着那模特说：“她是叫世都呵？”我要笑死了，姥姥耳聋，你根本无法给她解释。而且或许商家正是此意呢。见我笑，姥姥更是笑开了花儿，灿烂的样子让人觉得这个小老太太真是可爱，90年的世故一下子从她身上落净了。那一刻她是那么简单快乐，真的让人忘了，她刚刚还愁眉苦脸地自语“老也不死。”

我是因为看《灵魂的出口》这本书才想起姥姥这些趣事的。这本书是由德国画家布赫兹的46幅画引起的，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质：一本书（或者是书的前身——纸、打字机、笔等）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画面之中。它们让人浮想连篇，出版商把它们寄给了46位不同国籍的作家，让他们把藏在画中的故事写出来。于是就有了这本“书与画约会”的书。其实，我想可能画家自己也不能确实知道那些画在说什么。但是你可以想象：一些故事、眼前的画面以及作家脑子里的念头在某个时刻碰到一起形成了这些文字，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可以肯定，我是经过了双重的误读才到达这些画和字的，像站在一本飞起来的书向下张望（第三幅，《书飞之歌》）。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时候，我的心高兴得要跳出去了，和另一些时候不同，另一个时刻它沉在一个很深的潭底，快乐得发抖。不达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叫世都呵？”此我像姥姥一样笑着。

灵魂的出口/（捷）昆德拉等著；（德）布赫兹插图；张莉莉译.——北京：作家出版社，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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