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 苍老是一生最初的等待

 

这些年来,对包括英国电影在内的英国文化迷恋起来,我喜欢影片沉稳古典的画风,也喜欢“万磁王”张弛有度的表演,年纪越大越觉得慢和收的好:法意文化多情浪漫,非死不足以表达情深,而英国人古板克制,铁石心肠稍稍锈蚀就能打动人心了。...



更帅、更流行、更酷、更基情,作为虚拟的文学人物,福尔摩斯登上大小银幕,可以有一千种变换的姿势,但回到有血有肉的人类,他只有一种变换的结局,那就是变老。伊恩麦克莱恩版的老年《福尔摩斯先生》,大概是最不福尔摩斯的一部福尔摩斯电影,却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部,至少是之一。

这部由比尔康顿执导的电影改编自作家米契科林2006年的小说《心灵轨迹》,讲述了93岁的福尔摩斯,隐居在英国萨西科斯乡间以养蜂度日。因为不满华生生前为自己创作的形象,尤其是对导致自己隐退的最后一案充满疑异,垂垂暮年的福尔摩斯动笔自传,企图纠正这个“错误”。女仆管家的幼子Roger是他手稿的最初读者,也是福尔摩斯找到真相的钥匙。福尔摩斯不仅还原了案件真相,而且直视了自己内心——现实真相有据可依,内心真相唯己可辩。



英雄迟暮,这样的故事总是揪心。自古美人良将,不许白头。

再是才思敏捷、心细如发,也奈何不了时间侵蚀。93岁的福尔摩斯观察力、判断力依然凌厉,但体力、记忆力均大不如前,衰老伴随病痛如期而至。因为捡拾一块物品,卧病在床的福尔摩斯翻身跌落无助求援,为了记住交谈对象的名字,福尔摩斯不得不把对方名字写在袖口上。但在所有关于衰老的细节描写中,让人最难释怀的是他努力回忆Ann案件时在Roger面前的失态:我耿耿于怀的是——我忘记了什么让我如此耿耿于怀。

但恐怕老也有老的好处,年轻时人因充满未知而多欲念,因多欲念而多杂思。才华不够的,都敢梦想下一秒征服全世界,何况柯南道尔笔下成为“智慧”代言的福尔摩斯呢?福尔摩斯当然不屑征服世界了,他只是迷信逻辑的力量,沉迷智者的孤独,冷傲自爱而藐视众人,是个完美绅士版的“奥丽芙基特里奇”罢了。

把福尔摩斯和庸众拉平的唯有“时间”,比“老”更公平的只剩“死亡”,来日无多所谓“其言也善“,检讨得失,都是箴言。在《心灵轨迹》和这部电影里,作者和导演借还原玻璃琴琴师案让福尔摩斯实现了与自己的和解,案中寡居的Ann因为丧子之痛移情音乐,而更令她悲伤的是绝望的婚姻生活,福尔摩斯应Ann丈夫的要求接手调查Ann的外遇,不料遇上了旗鼓相当惺惺相惜的对手,福尔摩斯照例洞察了真相,却败给了自己的“原则“,他没让任务失手,也没能挽救Ann的命运,而只有当他暮年充满悔恨地回首时,才知道失去的还有更多。





和对Ann的念念不忘想比,这版电影里福尔摩斯对华生的主仆情则充满娇嗔的“质疑”,于Ann是千里失知己的悔恨,和华生倒像是一错再错的误解。福尔摩斯责怪华生虚构杜撰自己的形象,害得他为了做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得刻意地与银幕形象反着来,他哀叹华生“一辈子从未真正理解过自己”,轻描淡写地描述:他们的最后的关系是“渐渐转淡”,华生去世之前甚至也来不及有个告别。福尔摩斯对华生的友情是细腻的,华生写作的书桌在他搬离贝克街221号时并没有带走,倒是福尔摩斯敝帚自珍地搬到了乡间陪伴到老。

片中有个细节我想也是作者特意的安排,那就是强调了福尔摩斯接手Ann的最后一案,恰好是华生因为成婚离开福尔摩斯。华生和Ann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种映射关系,用句鸡汤点的话来形容的话,大概可以说:“理解是多么奢侈的偶遇,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过,我在看电影的时候,也难免想福尔摩斯说华生一辈子都没能理解他,他不也是花了一辈子才顿悟华生“伪饰虚构”的初衷么?所谓逻辑,讲究的是对错:飞鸟掠过亦有痕迹,是非曲直总有明证。可中国人讲“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文章乃在学问之上。“事情本该如此,我却偏偏喜欢”,生而为人,凭规尺戒律做事,更靠爱恨情仇做人。





以此为要,就不难体会导演为何不疾不徐的穿插福尔摩斯与Roger的忘年交,以及日本人梅崎的故事了。福尔摩斯给梅崎寄去的那封信,彻底表明福尔摩斯从对“逻辑与真相”重新定义的态度。至于Roger,分明是个翻版的福尔摩斯,与他的“惺惺相惜”是福尔摩斯自省之匙。不过相比小说,电影从大众考虑已经善意地美化了结局,据说梅崎的父亲真的是Gay,而Roger也并没有得救,米契科林大概想让福尔摩斯在更深的自责中去反思“逻辑”的意义吧。

如果更理性点去看这部福尔摩斯电影,似乎仍有许多地方可以挑剔,仅有的悬疑太过小儿科不能满足福尔摩斯迷就不必提了,节奏似乎也可更好些,Ann的部分也稍显狗血违和。但这些年来,对包括英国电影在内的英国文化迷恋起来,我喜欢影片沉稳古典的画风,也喜欢“万磁王”张弛有度的表演,年纪越大越觉得慢和收的好:法意文化多情浪漫,非死不足以表达情深,而英国人古板克制,铁石心肠稍稍锈蚀就能打动人心了。





福尔摩斯本是一个虚构的理想人物,《心灵轨迹》在虚构的人物上再去解构重塑,其实有点沙中之塔的虚无。那就用福尔摩斯“自己的话”来解构吧,他说过的所有名言里,以下这句算是最出名的一句:when you have eliminated the impossible, whatever remains,however improbable, must be the truth.把不可能的东西剔除之后剩下的,即是难以令人相信,但那就是真理。如果严密的逻辑也是不可能的东西呐?剩下的大概只有“然并卵”了吧,即使难以令人相信,但那也许就是生活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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