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散文）《小狼》

舅舅的愿望实现了。又是一个雪花漫天的日子。那个山坡上，又隆起了一座坟茔，一大一小，并肩伫立，使这座本来就很孤寂的大山平添了几分肃穆。...

伊春小小说沙龙２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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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

平安/黑龙江.哈尔滨

七八十年代，流传着一首打油诗，很滑稽，诗曰：山炮进城，身穿趟绒，腰系麻绳，丢了一分钱，找遍全城。

其实，他们只知道山里人土气的一面，却不知山里人富有和多情的品质。

大山可是个宝啊！山里人全靠它养活着呢！就说秋天吧！山里人都去采山，所谓采山就是把山里的秋果山货们采回家，收获一年的幸福——有的采摘木耳，那可是地地道道的秋耳子啊！货真价实呢！有的采榛子，有的到树上打核桃，打松树籽。也有采山丁子，山里红，山梨等野果子的。这些东西采回家，经过处理后，就变成钱了，一年获利几万元，花不了用不净的。

冬天呢！大家可以去山里打野物。不是用枪打，而是用绳子套，用夹拍子夹。那时，山里的动物很多，国家还没有相关的动物保护措施，对于不是国家保护的动物，是允许老百姓吃的。所以，山里人就去把它们弄回来作为副食吃。经常有人套来一头野猪或者一头黑瞎子，套回来不独裁，会给左邻右舍们送去一些，让大家一起享受。梅花鹿是山里人经常看到的一种野生动物，很好看，大家都不会伤害它们的。但是，它们也有寿命，到寿了，它们会默默地死去。它们的肉体烂了，剩下的鹿角可值钱呢！有人有幸捡到了，卖给国家，会得到一大笔钱财，这个家庭可就成了大家羡慕的富翁了呢。

狼是我们山里最常见的一种野生动物。形象极像狗，所以，很多人家养了很大的狗，大家都叫其狼狗。一般人还真分辨不出狼和狗呢。狼是凶狠的动物。成群地生活在一起。一起出去捕食。它们见到了人，这人基本上就没有活路了。

舅舅是个采山能手。他上山时不带任何凶器，只带一把镰刀。一来可以割断挡在面前的荆棘，二来遇到山猫野兽可以自卫。

舅舅出身农民，小时候读过三年书。后来家里穷，就开始种地为生了。后来，母亲把他从农村接到山里来，一边种地，一边采山。生活得很不错呢。

有一年春天，他去采木耳。我们山里人登山的时候，都是弓着腰一步一步地慢走的，确切地说，就是爬坡。舅舅弓着腰慢悠悠地走着。忽然，觉得身后有动静，很轻，就像一阵风刮走了一张纸一样。舅舅起初没有注意，他就以为是山风呢。可是，这声音窸窸窣窣，老是不停。舅舅看看脚下的小草，没有摇摆的，就知道今天没风。舅舅顿时满身鸡皮疙瘩。他立定，转头，身后什么也没有。他擦了一把汗，继续前行。几秒钟工夫，这声音又想起来了。舅舅害怕了，无法走动。他站定，回过头，仔细寻找。看到了。是一只小狼在草丛中。小狼很小，只有半尺长，一身黄色的毛，黑色的耳朵，黑色的嘴巴，黑色的眼圈，黑色的爪子。起初，舅舅还辨不出它是狼还是狗。就打着呼哨，像叫狗那样叫它。它听不懂，也不跑，就那样站着，看着舅舅。舅舅发现，它长得很好看，就像画家带着自己的审美观画出来的、加功润色过的小动物一样。那两只眼睛特圆，很有神又很多情，没有一丝凶光。舅舅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这只小狼应该是死了父母有没有兄弟姐妹的孤儿。因为从小失去了父母，所以它才没有约会伤人。

舅舅走过去，它竟然没有跑。这完全出乎舅舅的意料。舅舅抱起它，它很温顺，没有反抗，没有挣脱，很乖地趴在舅舅怀里。舅舅摸摸它的肚子，瘪瘪的它是饿的。所以才跟着舅舅的。

舅舅把它抱回了家。

舅舅的家在山根儿。紧紧靠着大山，远远看去，那小茅草屋完全掩映于树丛中，只露出一角，舅舅为了让这幅“深山藏古庙”画更美，也为了给那些迷路的人指一个方向，舅舅在露出的那个角安插了一个三米多高的风轮，风轮是用桦树皮做的，还染了五彩色。只要有一点点微风，风轮就会不停地转，发出抒情诗般的节奏。

舅舅走进他的茅草屋，开始做饭。他做了糊糊粥，土豆炖白菜。然后，在一个一抱粗的树墩子上做了下来，开始和小狼一起吃饭。小狼不会吃这些东西，舅舅就喂它，嘴里还不停地叨咕：“你得学啊！慢慢就会了，做什么事都得勤奋啊！”

舅舅说话的时候，小狼停止咀嚼，抬头看着舅舅。真的像一个孩子在跟着母亲学什么一般。

舅舅喂完了小狼，就又说：“你得学会吃这些粗菜大饭的，不然会饿死的。”

舅舅一辈子没有娶妻，一来穷，娶不起媳妇，二来有点小残疾，跛脚。好姑娘看不上舅舅，癞姑娘舅舅看不上。五十多岁了，竟然得了一个狼儿子，舅舅忒高兴了，那天开始，舅舅就叫小狼“狼儿子”。小狼仿佛听明白了一切。叫它的时候，它就抬头看着舅舅。不叫它的时候，它就趴在墙角小窝里，一动不动。仅仅一天，它就离不开舅舅了。舅舅屋里，它就不动，舅舅出门，它立即跟出去。舅舅看看它，笑着说：“狼儿子，害怕呀？爹不走。”

这是舅舅几十年来第一次笑，而且笑得如此开心。

舅舅除了采山，做饭吃饭，就是教小狼礼节。比如，磕头，作揖，和别人再见，自己盖被子，直立行走等等。小狼很聪明。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这些。舅舅去采山，走时，它就跟舅舅再见，回来时它就给舅舅作揖。舅舅哈哈大笑，夸它孝顺。

小狼长得非常快，两个多月就有一尺长了。它和舅舅一起走路时，常常是直立行走的。这时，舅舅又开始教它一些搏击技巧。就像现在的散打。不久，它学会了这些，也学会了上树，还学会了帮助舅舅叼东西。舅舅开心地说：“哎，老了老了，还得了狼儿子济了呢！”

舅舅和小狼相依为命三个月，小狼依旧那么好看，依旧那么孝顺。

转眼间，秋天光顾大山了。大山变成了五花山。那是巧手丹青也难以描绘的啊！舅舅开始了采山的生活。舅舅每天都把小狼带上。好有个伴儿。小狼也很懂事，帮助舅舅看东西，给舅舅趟路。

大山里常常有黑瞎子出没。黑瞎子长得非常大。最大的都像毛驴似的。山里人都知道，遇到黑瞎子要转弯地跑，因为黑瞎子是一条道跑到黑，只知道朝前走，不知道转弯。如果遇到了黑瞎子，来不及跑，就躲到一棵树旁，让黑瞎子过去就行了，当你实在来不及躲的时候，就装死，它会以为你死了，就走了。它不吃人的。当你同它反抗时，它会用熊掌拍你，把你的筋骨都拍碎了，要不就用带刺的舌头舔你，把你的脸甜点一层皮，自然，鼻子嘴巴都不存在了。

那是一个木耳群，几棵倒下的柞木上，结满了木耳。舅舅高兴极了，算计着，这些木耳都采下来，晒干了，足有十斤。发了。舅舅带着这样的兴奋采摘着。一只黑瞎子从山顶上走过来。高头大马，直奔舅舅而来。小狼先看见了，跑过去，用嘴咬住舅舅的胳膊向旁边拉，舅舅一下子被拉倒，黑瞎子也到了舅舅跟前了。灾难就要落在舅舅的脸上了。也许，下一分钟，舅舅就没脸了。再下一分钟，舅舅的筋骨就碎了。小狼急了，一个高儿蹿到黑瞎子的背上，死死咬住黑瞎子的的脖子，黑瞎子一疼痛，忘记了眼前的舅舅，使劲儿地把脖子向后扭着，扭着。小狼一边咬着一边向舅舅摆手，舅舅明白是让他快跑。舅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跑到了一棵树后，偷着看小狼跟黑瞎子的搏斗。

那个黑瞎子也不是白给的，山里人都认为黑瞎子笨，可是，这个黑瞎子可不是这样，它不知从哪里来的灵感，它突然倒在地上，猛地打了一个滚儿，小狼躲闪不及，被压在了底下。黑瞎子又趁势坐起来，用宽大肥厚的屁股使劲儿坐小狼两三次，小狼没有动，它永远也动不了了啊，因为，它已经成了肉饼，它的鲜血染红了枯叶。

黑瞎子走了，一场风波平息了。留下了山里特有的瑟瑟秋风和舅舅不尽的悲哀。

舅舅坐在小狼身边，失声痛哭。唠唠叨叨地讲述了与小狼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他还说：“我这一辈子的快乐就是与你相处的这三个多月啊！现在，你为了救我，牺牲了你的生命，今后让我怎么活啊！”

舅舅哭得天崩地裂，让山谷一片萧瑟，真可谓“瑟瑟秋风痛煞人”啊！舅舅哭够了，回到家拿来铁锹镐头，在小狼出事的地方，挖了个坑，把小狼用过的被子拿来包了小狼，包好了，把小狼放进坑里，嘴里叨咕着：“狼儿子，安息吧，先走一步，爹不久就去找你。”土埋好了，还给小狼烧了一些纸，这一切做完了，他还不走，呆呆地坐在地上出神。

夕阳西下，山里什么都看不见了。很多野兽的叫声传来，让人不寒而栗。舅舅站起来。一步一回头地向家走去。临走，舅舅告诉小狼：“狼儿子，爹这辈子不会有快乐了，等着爹，阴曹地府咱俩再谈。”

舅舅沉睡了七天，我们去看他时，怎么叫也不醒。我们把他送到医院，醒来后，不说话眼睛只是看着地。看着看着，眼泪流出来了。母亲没有让舅舅回家，母亲每天陪着舅舅到处走走，散散心，让舅舅适应新生活。舅舅走着，如果看见谁家的狗来了，他就眼睛一亮，紧紧盯着，甚至跟着狗跑。

秋去冬来。雪花开始打扮连绵起伏的群山了。父母每天都要到山里拉烧柴。母亲不让我去，我的任务是看好舅舅。我贪婪书籍，整天把脸埋在书堆里。常常忘记周围的一切。

傍晚，父母拉了一车柴火回来了。母亲进门后，看了看，大喊：“人呢？你舅舅哪去了？”我着实吓了一大跳，我跑到舅舅的小屋，满地酒瓶子，门上用粉笔写到：“把我埋在小狼身边。”

母亲突然喊叫“我知道去哪里了！”

我们叫来左邻右舍，大家拿着盆当锣，拿着手电筒，没有手电筒的，就拿着松树明子当火把照亮。我们一起向山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舅舅的名字，一边敲打手里的盆子。

小狼的坟前是多么凄惨的一幕啊！

舅舅整个身体趴在小狼的坟上，形状仿佛抱着小狼似的。大家去摸舅舅的鼻子。舅舅已经是冰人了。

母亲哭嚎，我也哭嚎，邻居也哭嚎。

舅舅的愿望实现了。又是一个雪花漫天的日子。那个山坡上，又隆起了一座坟茔，一大一小，并肩伫立，使这座本来就很孤寂的大山平添了几分肃穆。

【作者简介】平安，黑龙江哈尔滨人，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发表了近600万字的作品，擅长小说电视剧诗歌散文等创作。平时培养孩子写作，已经有700多孩子的作品见于报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