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的艺术 Q

他留了一撇莫迪里阿尼式的胡子，拥有橙色的肚子。...

在人才市场，我遇到了小学同学刘某某。他留了一撇莫迪里阿尼式的胡子，拥有橙色的肚子。我忘了他叫什么。他正用肚子在表演节目，把人聚拢在市场中心。

投完了简历，我还是没有想起他的名字。这对我找工作影响很大，很多企业看到我，嫌我形容猥琐，精神不振，他们需要积极向上的人。他们把我的简历放在一堆简历的中下位置，或是单独一堆归类为放弃的，还有一个在我转身之前就公然把简历扔进了垃圾桶。我想我应该生一些气。简历的标题是我亲手用美术字画上的，在我看来，风格活泼，只是在涂色的时候，耐心没了，随手选了几种后来我不喜欢的颜色。其实我也是想丢掉它们的。

刘某某还在那儿表演。他的肚皮忽大忽小，表面看是一堆肥肉，却能变形出各式各样的脸谱。周围观看的人大多是找工作的，他们的装束和背包充分暴露其身份。而且，我想，大概跟我一样，毫无希望的。他们使劲鼓掌，要求刘某某表演一个关公，或者演奥巴马。于是，他的肚皮一下子变红，用一张黑纸夹在肚皮缝里，那是关公的大胡子。表演奥巴马时，肚皮变黑了，缩进去，显出奥巴马的瘦脸，他用毛笔在肚脐眼一边画上一撇，法令纹，他说。大家都说很像。我终于想起他姓刘，以及他的外号。我从侧面朝他喊：章鱼。他果然回过头。但是叫刘什么？

以前他很瘦，像一根虾子，从屁股上面一点折着腰，在所有同学的最边上走路。现在他胖成一个橙子，并且很热情。他用手势示意我，大概是让我等他。

接着他表演了范冰冰、蜡笔小新和孔子，表演结束，他出汗了。他用一张麂皮擦肚皮的汗，从工具箱里取出两瓶不同颜色的水喷在肚皮上。他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他会把这半个小时全部给我，因为他记得，我是他小时候最崇拜的偶像。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碟咖啡。咖啡还是热的，没有加糖。我喝了一口，哭了。他问是不是太烫。是的，我说。他说这个保温杯花一千块钱，是他的女朋友送给他的分手礼物，昨天泡的咖啡到今天还烫嘴。他的笑橙黄橙黄，再带有汗酸。我想起他为什么外号章鱼了，但还是想不起来叫刘什么。在那半个小时里，他解释他的肚皮表演技巧，他的公司，他的计划，他的情感履历。他问我想找什么工作，有什么经验，什么特长，什么关系。他认识市场里所有的人，所有人都喜欢他。他问我喜不喜欢他的表演。当然喜欢，我说。在下一场表演就要开始之前，他用香水喷在肚皮上，用麂皮打磨。他想起小时候他随我去河边吃蚕豆，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田里的蚕豆，他吃了很多。生蚕豆一点不好吃，他说，只不过当时他觉得如果不多吃一点就对不起我，是对友情的伤害。结果，那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他拉了一澡盆绿色的稀，第二天正好考试，他记得。他有一个问题：那天下午，他在田里吃蚕豆的时候，我去哪儿了？他不等我回答，就替我回答了，他说他知道我一定去河边思考去了。他记得我从小就跟现在一样，喜欢思考，他就是因为这点崇拜我。另一次他记得更清楚，是早上上学，下着雨的一天，他刚走到教室门口，收起雨伞，班主任（一个扎辫子的女老师）站在门口守门。我迟到了，刚走进学校大门，往教室这边走。在不小的雨里我走得不快，不打伞。他和班主任当时都停在那儿，看我走路，我走了很久，他们看了很久。

章鱼继续他的肚皮表演，周围重新聚集起找工作的人，他们笑的时候，没那么失望了。我怀疑他不是章鱼，也即，不是刘某某。这个怀疑是正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