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Q

 

毕竟我没死,......我竟然有些失望。...

某个礼拜我病了,我以为我要死。人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起雾。身上疼,怕风。像是走在独木桥上,站在天台沿上,或是在一间漏风的黑房间里。大部分时间,我躺在一间房间里 。昏迷时,我躺着,清醒时,也是躺着。夜里经过一觉,因为出汗醒了。被子湿漉漉地贴着身体 ,没有风 。撑起被子,拉开距离, 但没有风经过,还是湿漉漉的。我期望明天有个好太阳,期望那个礼拜都能有好太阳,湿被子一定要晒。晒被子这个想法至少是理智的。这个想法之后, 我继续躺在空床上晾干身体,不可避免地延续往事。大概正是往事,才让我以为我也是要死了。往事里装满了死人。他们湿漉漉地活转回来,滴着水,用我熟知的他们的走路姿态,一步步向我走近,用他们的性格,以独特的发音方式和细微表情来叫我。死者的形态栩栩如生,在黑房间里投影,就像黑白老电影。他们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有很多个,他们以他们各自的方式喊我。我答应着,就像以前,我分辨出其中的欢快语气。刹那间我以为那是真的,但仅存的理智让我意识到那只是自我投射。理所当然的,我嗯了一声表示答应。无可奈何。他们语气让人着迷,依依不舍。即便理智残存,我继续为眼前(其实眼睛闭得铁紧)的画面添油加醋,加入背景。比如,山间小路,竹林,或者是一扇门的打开,放大的他们的脸。我想构想得更清晰,更放纵,更大胆,更具体,更快活。一旦起了这种欲望,画面崩塌,接着四分五裂地溶解掉。画面和语气飘飘荡荡,逃逸出阴暗潮湿的房间。人再度昏睡,直到再次湿醒。回想之前的画面,奇怪那里缺乏具体的连续事件,全是瞬间画面。除了死者的步态和语气,我记起山顶的月亮、佛像、表情、眼镜、牙齿和痣,我稍微沮丧,因为我想起来,这些元素出自某几张照片上的片段。除了痣。我害怕痣,不知道痣从哪里来。于是在随后几天,除了因为汗湿,还有很多次是因为看见一颗痣而惊醒,伴随更大的汗湿。我更加担心明天会不会出太阳,太阳会不会以一颗痣的形态出现在眼睛下方。那是最让人害怕的。

终于到了白天,如果有太阳,就晒被子 。没有也得晒 。那个礼拜,多半没有太阳,或许也有,但是谁知道呢。某天早上下了场小雨,这我知道。

下雨时我是清醒的,刚刚醒。我伸头出去看天,为了看得更开阔一些,身体探出去很多,以前从没有过的幅度。我吸一口气,早晨的空气并不新鲜。下面广场上,一些车子出门,一些进来。马路上动弹不得。我想张口说话,只够一个可疑的喉音。车子小的可怜,我忘了要说什么 。喉咙里的音质有些魅力,于是我像动物骑在栏杆上吼吼发声。车子小得可怜,我看到我躺在某个橙色汽车的车顶。一定是要橙色的,我想,如果自杀,一定是橙色的。在一顶橙色无天窗的车顶,自杀的人躺在锅形里,像是晒太阳。某个窗户里,一男一女在吵架。他们好像早就在吵,从我醒来时他们就吵(可以推断,之前就在吵)。我左右看,向上看。我看见黑天,我闭上眼睛,然后雨落在我的额头。完蛋了,晒不 成被子了,我想。然而那天竟然晒成了。我把被子搭在栏杆上由它去。接着我大汗淋漓,从窗台下来时膝盖磕到床角,不觉得疼。我转移到沙发,用毯子裹住,在身体膨胀中睡着了。再醒来时有太阳投进来,大概要过十点,太阳快要斜走。卫生间的灯坏了。我在黑暗里完成洗澡,在热水里舍不得出来。好在洗澡不用光。那天的清醒次数很多,后面几天则越来越长时间觉得房间 的漆黑。白天,我把被子搭上栏杆,裹在毯子里昏迷,夜里睡在被子里。饿了,门口有酒,渴了,门口也有酒。病情转过来折过去。在转折点,我总看见死,它特别 清晰 地以一种平常形象坐在房间里,以眼睛下面一颗痣的形象,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那时我已经不害怕,反而很快活,喜形于色, 放纵地邀它喝上一杯。在后来罕见的清醒时刻,我贪婪于构想我的死亡。那不悲伤,是快意恩仇,是一刀两断,是光明未来。地狱在那张被子里,你必须先是个死人。

毕竟我没死,我在第七天活过来。第一次在早晨醒了以后没有感觉喉咙稚嫩的烧烤。瘙痒是活过来的前兆。我竟然有些失望。我想,应该照照镜子,但是卫生间里没有光。那就去洗个澡,那不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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