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一切都似乎刚刚开始的模样,一切又好像即将消失。看见的只是一小部分,没有看见的更多。只是在泉州人看来,那不过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



在泉州,你会觉得眼睛根本不够用。
泉州太奇特,太复杂,太深藏不露,一眼看不到底。你看到的同时便知道还有许多不可知的东西你没有看到,但是你又心知肚明这东西的存在。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即便你对泉州漫长丰富的历史有了些一知半解的认识,你还是会觉得这座城市不可思议:比如美得惊心动魄的开元寺双塔,比如庄严静穆得如同一座坟墓的清净寺,比如一轮明月底下飞檐斗拱香火缭绕的关岳庙。当然它们都算不上什么特别著名或独一无二的,然而当你看着它们同时站在这座城市狭窄得甚至有些局促的老街上,一种莫名的诡异感便油然而生。这种感觉类似于见到关二爷引领着但丁在从地狱到天堂的路上长途跋涉,并最终见到了佛祖释迦摩尼。
要知道,你还没有看见巷子里的基督教堂和另一条街上的妈祖庙。
以我对历史和宗教贫瘠的认识,完全无法理解泉州人复杂甚至混乱的信仰体系是如何形成的。只能大致推想出这样的场面:千百年前,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随着商船停泊在这座古老的港口,带着他们的圣经、古兰经或金刚经,建造了各式各样的庙宇。千百年后,没有哪一种宗教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泉州人若无其事的在写着以实玛利名字的墙头晒着被子,去雕刻着佛像的古塔下聊一会天,回家之前还不忘到关岳庙前烧一炷香。
泉州人仿佛是现代的古希腊人,和各种神祗生活在一起并习以为常。在神话时代早已消逝无踪的时候,神依然是他们中的一员。唯一不同的是,泉州人的神来自世界各地,肤色不同,口音各异。


夕阳下的开元寺镇国塔,神的形象呼之欲出


静静的开元寺,没有游客的开元寺

泉州的老城区是泉州的精髓,以西街东街和中山路为中心,而最精华的部分又几乎全部在西街。西街和东街之间那座造型怪异的钟楼仿佛是一个暗示:由此开始向西,你需要做好进入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初看上去,西街简直和中国一个普通乡镇上那唯一的一条街道没有什么区别。店铺林立,房屋之间到处是胡乱牵引的电线,摩托车汽车和行人往来穿插,人们仿佛漫无目的的悠闲或忙碌。然而这里似乎带着那么点与众不同,是洁净的空气和道路,还是房后茂密舒展的大榕树?无论是什么,它总能引着你对它多看上一眼,再多一眼。于是你看到卖元宵圆的店铺门口坐着的老头,迎着你的目光站起身,哇啦哇啦的说着你听不懂的闽南话,热情的介绍自家的商品。又或者是破旧的闽南古厝二楼上那一扇打开的窗,下午透明的阳光穿过,在红砖墙上投下美丽的阴影。再仔细看,或许还能瞥见半掩的门板后面的香案和供桌。黑黢黢的房间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面前是摆着一套功夫茶具的茶几。在神的注视下,他的表情平静而沉默,又似乎神秘莫测。
如果你好奇心再重一点,又敢于在街巷里到处乱走的话,你还能撞见更多的惊喜。有时是一座挂着扩音器的木制牌坊,有时是一栋完整的闽南红砖古厝,石墙木门,飞檐红瓦,一对大红灯笼高挂门前。在貌似迷路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身处梨园戏实验剧团的院子里,面前就是南宋时管理赵氏皇族的南外宗正司遗址。泉州人就在这曾经的皇族居所里,咿咿呀呀唱着南音。
对于历史的繁华,泉州人亦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坦然自若的生活其间。因此,泉州不是供人瞻仰的古迹,它是一场古典博览会,将一种古朴而迷人的生活方式活生生的展现在你的眼前。


穿越时空三十年的西街


西街巷子里的闽南古厝

泉州人相当懂得吃。只不过他们对吃的态度倒不像对宗教那样开放,泉州的食物皆可称为实实在在的古早味。
东街上从头到尾都是肉粽店,当然要吃最老最有名的那一家侯阿婆。走进骑楼底下不起眼的小店,菜单全写在墙上,一共三种肉粽,三种汤。即便如此,我依然选择困难症发作。正在犹豫那种肉粽好吃,老板娘头也不抬的说,当然系越贵的越好吃啦!十五块钱一个的海参鲍鱼粽,里面不仅有实实在在的大块鲍鱼和海参,还裹着满满的蚝干、虾干、猪肉、鹌鹑蛋和莲子。让糯米除了猪油的香浓和润滑之外,还透出一丝海风的轻盈。当然如果仅仅如此,它也不过是一枚上好的闽南粽子。泉州人浇在粽子上面的酱汁才是神来之笔:将肉粽捣开,舀一勺混合了花生酱、沙茶酱和少许红辣酱的酱汁伴在肉粽里,只有亲自吃过才能体会这一发明的伟大。对于肉粽,泉州人真真是吃到了极致。
除了肉粽,店里还卖牛肉粳,水丸汤,肉燕汤和小肠汤这几样汤水配肉粽吃。汤皆是清汤,里面下不同的料而已。牛肉粳亦如此,并不加淀粉勾芡。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这东西和台湾的肉焿鱿鱼焿是一祖同宗的兄弟。牛肉极嫩,外面虽挂了粉浆,依然能看到牛肉嫩红的颜色,且汤丝毫不混,这就是功夫了。另一样出乎意料的食物是小肠汤。以内脏入汤,又吃不出任何调料的味道,连胡椒粉的味道都没有,同样是极见功夫的事情。水丸汤里是手打鱼丸,肉燕汤亦须以极大耐心捶打鱼肉和猪肉使其成为薄面皮样。尽管端到你面前的看似是一碗清汤,其实都是些花时间又花力气的东西。泉州人便日复一日做着这样传统的闽南食物。


肉粽!酱汁简直画龙点睛!


清澈的牛肉粳

姜母鸭亦是传统的闽南食物,发源地正是泉州。从泉州美食街街口走进去,就能看见每家店面前都摆着一排砂锅炖姜母鸭。整只红面番鸭以大量姜母及各种药材炖至酥烂,轻轻一夹骨头就脱出来了,各种药材和老姜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不仅使鸭子吃起来丝毫没有腥味,还带有一种浓郁的香气。连姜本身的辛辣都化去了,吃一片在嘴里,如红薯一般香甜。若配东北大米煮出的白饭,两三碗也吃得下。


姜母鸭里的姜都被我吃了这种事我会说么

泉州的美食街不仅晚上热闹,连早上也人潮不断。面线糊老店里连菜单都没有,全凭客人在橱窗前面自选配料。若是游客势必要大伤脑筋,不知道是不是老板压根没打算做外乡人的生意。不管面线糊里下海蛎还是大肠,油条都是必须的标准配置。猪血汤是不是标配不得而知,然而这么重口味的食物被放在早餐档口里售卖足以令吃货雀跃不已。面线糊比起在台湾吃的要略稀一些,几乎感觉不到面线的存在。猪血汤倒是一般的顺滑柔软,难以相信其是作为猪血而非鸭血的存在。
来过泉州才知道,在台湾时吃到的惊为天人的小吃,源头皆在这里。重要的是,在泉州吃饭也能体会到那种真材实料又兼价格便宜的不可思议感。两碗足料蚵仔面线和鱿鱼面线配油条咸稞,外加一碗猪血汤,只要十五块钱。收完钱还跟你说一声“谢谢”。
如电影《总铺师》所说,要想做出古早味,必须有一颗古早心。


在厦门吃鸭肉粥配油条,在泉州吃面线糊配油条

泉州人可说是最早面向世界的那一部分中国人,却也是保留最多传统的那一部分中国人。开放和守旧在泉州人身上并存,似乎让人有些看不懂。
或许过惯了富足的生活,见多了繁华的世界,便愈发要回归到传统的精神生活。
在海边渔村崇武,我们站在路边看出殡的队伍,足足等了十几分钟也没看到队伍的末尾。有抬花圈的,有扶灵的,有头戴大红头巾的,有欢欢喜喜聊天的,竟然还有西式的军乐队吹吹打打,场面热闹非凡。似乎全村的人都出面参与了这一场盛大的葬礼。走进依然是石头砌成的错落,果然几乎空无一人。只有拴在家门口的狗对着我们一阵狂吠,吓得我们落荒而逃。在村口新建的关帝庙里,一个女人笑盈盈的走过来,却在我面前推上了大殿的栅栏,将我们拦在他们的神灵之外。


到了崇武却没去古城,在宁静的小村散步


比起厦门,崇武的海简直是私人海滩

去浔埔看海蛎壳砌成的蚵仔厝,却只看见终日头戴鲜花坐在门口撬海蛎的浔埔女。想找个人问路,老太太却只顾用闽南话跟你摆手说“听不懂听不懂”。一直在我们前方不远处走路的老头倒是主动凑过来问,你们要去哪里?听说我们要看蚵仔厝,他指指左手边的房子说,在那个后面才有,外面都是新盖的。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远远冲我们喊,现在都是新房子啦,旧的很快就要没有啦。
在浔埔吃海鲜,老板看穿了我们对海鲜大排档先入为主的戒备心。老板主动说,我们这边都是实在的价格,除了海鲜是明码标价,其他菜没有超过二十块的,放心点好了。我看看水箱里陌生的海产,只好问这个季节什么海鲜最好。老板眨眨眼说,放在这里的都是啊,不是这个季节吃的就不会放啊。他没推荐八十块一斤的青斑,也没一把捞出好几斤的虾菇,他只是伸手敲一敲水箱玻璃说,不好意思啊,今天螃蟹就只有一只了。我指了一种不知道名字的鱼问他价格,他说,你们两个人吃的话,二三十块就够了啊。我们这边都是酱油水烧的,很好吃啦。
懵懵懂懂的胡乱点了一餐,没有菜单也不知道价格。心里难免依旧忐忑不安,在这荒郊野外要是吃完被宰上几百甚至一千块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不过菜一端上来,这些念头就被抛诸脑后了。我们风卷残云般的吞下了一盘不知道叫什么但是肉质鲜嫩甜美的鱼,一盘海蛎比鸡蛋还要多的海蛎煎,一盘不知名的蔬菜,以及一大盆满是虾干鱿鱼干贝的卤面,好吃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最后发现,这一餐竟然只要八十四块。
老板收了钱,同样不忘说一句谢谢。后来才知道,老板的哥哥是卖私人飞机的,姐夫是卖游艇的,大概他家里不差钱的程度远远超过我们对一个小餐馆老板的想象。然而他依然为了我们光顾的这区区一顿饭,认真的跟我们说谢谢。


早已无人居住的蚵仔厝


加了大量青蒜的泉州蚵仔煎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一切都似乎刚刚开始的模样,一切又好像即将消失。
看见的只是一小部分,没有看见的更多。
只是在泉州人看来,那不过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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