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读时光】《读城记》: 择一城终老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城市也有不同的活法。这些活法,就构成了文化。读城,也就是读人,读文化。...





1.上海

上海不是“田园都市”,因此没有那份“散淡”;上海也不是“文化古城”,因此难得那份“儒雅”。上海是一个拥挤的、嘈杂的、五光十色而又贫富悬殊的现代化商业性城市,上海人大多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城市中、为奢华享乐所诱惑而又为贫穷窘迫所困惑的小市民。他们生存环境比北京人差得多,他们的生活要求又比北京人高得多,因为他们受到的物质诱惑也比北京人大得多。

这就使他们更加注重实实在在的生活内容和生活质量,也会逼得他们精打细算,尽可能地找窍门、钻空子、走捷径、捡便宜,变得“门槛精来兮”。

可以说,占上海人口半数以上的小市民,差不多都是这种活法,而上海的市政管理和商业服务也乐意于为这种活法提供方便,比如印发半两一张的粮票,小吃可以搭配着买,雪花膏可以“零拷”等等。这些做法就保证了收入低微的小市民们也能过上方便、实惠、舒适而又不失体面的生活,而且还能和他们的城市一样雅致。

2.北京与上海差别

北京上海两地的民居,也很能体现这两种不同的文化特征。北京最典型的民居是“四合院”。所谓“四合院”,就是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家庭或家族的小天地。在某种意义上,它也可以看作是北京城的“缩微品”。因此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圈子中的小圈子。圈子里面的人是一种群体的存在,却未必能与外面的人认同

上海最典型的民居则是所谓“石库门”(尤其是“新式石库门”)。它实际上是把许多差不多一样的单体民宅连成一片,纵横排列,然后又按总弄和支弄作行列式的毗邻布置,从而形成一个个社区。这种建筑结构,显然最明显地体现了上海特有的文化模式——个体直接而不是通圈子与社区认同。

因此,我们无妨说,北京人的“文化无意识”是“圈子意识”(城意识),上海人的“文化无意识”则是“滩涂意识”(滩意识)。

上海社会的正面值是“精在明处”,是一利己不损人一,是“自私得合理”。这个“理”就是:你的权利是你的,我的权利是我的。你不愿意损害你的权利,我也不愿意损害我的权利,因此大家都别损害别人的权利。如果你能不损害别人的权利而获得自己的利益,那就是你有本事,我也不能来干涉。但如果你损害了别人的权利,别人就会不答应,最后你自己也会倒霉。懂得这个道理的,就叫“拎得清”。否则,就叫“拎不清”。

以公交车最后上不来硬要上的乘客,俗称“吊车”为例。吊车者的心理在上海是:“你想走,我也想走。你们要想走,就得让我上来。”在北京则是:“我就要上来,你能把我怎么 要走大家走,不走都不走!”结果当然是果真谁也走不了。北京的司机和售票员的心理是:“走不了,我还不想走呢!等警察吧!警察来了,有你好看的!”乘客的心理则是:“我是走不了,你小子也别想走!反正大家都走不了,想让我给你让个地方上来?没门儿!”

不难看出,北京人在考虑问题时,是以群体为本位,并作最坏打算的:“了不起大家都不走!”上海人在考虑问题时,却以个人为本位,并力争最好的前途:“不管这个‘闲事’,我就走不了,大家都来管,大家都能走,包括我。”结果,“不自私”的北京人在放弃群体利益的同时也放弃了个人利益,而“自私”的上海人在维护个人利益的前提下也维护了群体的共同利益。

北京人看不起上海人那一套。什么“小乐惠”?简直就是“过家家”。同样,北京人的活法,上海人也不以为然。“找乐于”?“穷开心”吧!正如1876年葛元煦《游沪杂记》言:“向称天下繁华有四大镇,日朱仙,曰佛山,曰汉口,曰景德。自香港兴而四镇逊焉,自上海兴而香港又逊焉。”

这就是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说到底,也就是文化的差异。什么是文化?文化就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方式。说得白一点,就是“活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不同的城市也有不同的活法。这些活法,就构成了文化。读城,也就是读人,读文化。

3.西安

把西安看作“最男性化的城市”之一,除了它曾经是男权政治的象征外,在民间这边,也还可以有三条理由:喝西凤,吃泡馍,吼秦腔。

这是贾平凹总结出的“关中人的形象”,当然也是西安的风尚和习俗。西凤性烈,泡馍味重,最能表现男子汉的“吃风”。别的不说,光是盛泡馍的那只粗瓷大海碗,就能让南方人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如果没有一只足够强大健壮的胃,怎么能容纳和消化那么多又那么硬朗的东西。

事实上,秦腔和足球一样,是很雄性的。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阳刚之气。它实在是中国最男性化的剧种,就像越剧是最女性化的剧种一样。豫剧虽然也很硬朗(听听常香玉唱的“刘大哥说话理太偏”就知道),但好歹是“唱”出来的。秦腔却是“吼”出来的。民谚有云:“面条像腰带,泡馍大碗卖,辣子也是一道菜,唱戏打鼓吼起来。”这最后一句,说的便是秦腔。“秦腔的境界在于吼。”

4.广州

人不喜欢争论而喜欢实干,而且喜欢按照自己的个性去干。在广州人看来,北京人争得面红耳赤的许多问题,都是“没什么所谓”的。因为这些问题不要说争不出什么名堂,即便争得出,也没什么实际效益。既然如此,争论它干什么?

“唔该”(不应该)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意思是说,像我这样的“小人”、“小店”和“小事”,实在是“唔该”劳您老人家“大驾”,或“唔该”被您老人家如此惠顾的。不过,“唔该”归“晤”,劳驾还得照旧劳驾。只不过自己得了实惠以后,道一声“唔该晒”就好显然,这里仍有某种商业气息在里面。因为所谓对方“唔该”(不该),其实是盖因自己“唔抵”(不值)。双方好像做了一笔不等价的买卖,当然要道谢。

5.厦门

中国历来就有不少描述各个地方人文化性格和文化特征的顺口溜,比如“京(北京)油子,卫(天津)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无绍(绍兴)不成衙,无宁(宁波)不成市,无微(徽州)不成镇”;“山东出响马,江南出才子,四川出神仙,绍兴出师爷”等等,描述厦门人的却似乎没有。也许,我们只能从下面这句顺口溜里品出一点点滋味:“广东人革命,福建人出钱;湖南人打仗,浙江人做官。”

6.武汉

第一要“仗义”,第二要“大方”,第三要“到位”。武汉人很看重朋友之间的友谊,真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一个人,一旦有难,找武汉的朋友帮忙,多半能够得到有力的帮助。如果你是他们的“梗朋友”,则能得到他们的拚死相助。武汉人所谓“梗朋友”,相当于北京人的“铁哥们”。“梗”这个字,有人认为应该写作“耿”,即忠心耿耿的意思。我却认为应该写作“梗”。

所谓“麻木的士”,其实也就是三轮车。因为驾车者多为喝酒七斤八斤不醉的“酒麻木”,故美其名曰“麻木的士”。举行婚礼时,就由这些“麻木的士”满载从冰箱彩电到澡盆马桶之类的嫁妆,跨长江,过汉水,浩浩荡荡游遍武汉三镇,成为武汉市一大“民俗景观”。

老武汉的夏日炎炎
武汉的气候条件极差。上帝给了它最坏的地形,——北面是水,南面是山。夏天南风吹不进来,冬天北风却顺着汉水往里灌。结果夏天往往持续高温,冬天却又冷到零下。武汉人就在这大冷大热、奇冷奇热、忽冷忽热中过日子,其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其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吹,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那么,就不活了么?当然要活下去!冬天在被窝里放个热水袋,夏天搬张竹床到街上睡。于是,一到盛夏之夜,武汉的街头巷尾,便摆满了竹床,男赤膊女短裤,睡满一街,成为武汉一大景观。

在如此恶劣条件下挺熬过来的武汉人,便有着其他地方人寻常没有的“大气”和“勇气”。你想想,武汉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什么洋相都见过(包括在大街上睡觉),差一点就死了,还怕什么?当然连“丑”也不怕。因为他们赤膊短裤地睡在街上时,实在是只剩下最后一块遮羞布了,那么,又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所以,武汉人最坦诚、最直爽、最不矫情、最讨厌“鬼做”。“鬼做”这个词是十分有趣的。它表达的似乎是这样一种人生观:是“人”,就不必“做”,只有“鬼”才“做”。既然不必“做”,那就有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干什么。如果说北京人的“大气”主要表现为霸气与和气,那么,武汉人的“大气”便主要表现为勇气与火气。吃软不吃硬,宁死不服周,这大概就是“九头鸟性格” 这种性格的内核,与其说是“匹夫之勇”,毋宁说是“生命的顽强”。因为所谓“九头鸟”,也就是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意思。你想,一鸟而九头,砍掉八个,也还死不了,等你砍第九个时,没准那八个又活了过来。事实上武汉也是“大难不死”。

由是之故,心直口快的武汉人并不喜欢“岔把子”。所谓“岔把子”,就是说话不知轻重不看场合的人。遇到这样的人,武汉人就会说:“他是个‘岔把子’。”另一件常常让外地人受不了的事是喝酒。武汉人极重友情,而且把喝酒看作是衡量友情深浅的试金石,谓之“感情浅,尝一点;感情深,打吊针;感情铁,胃出血。”武汉人酒量并不是最大的,难对付的是他们劝酒的方式。

由此可见,武汉人的处世哲学比较朴素,而且大体上基于一种“江湖之道”。武汉人的确是比较“江湖”的。他们远不是什么“最市民化”的一族。尽管武汉建市已经很久,武汉人也都多少有些市民气,但他们在骨子里却更向往江湖,无妨说是“身处闹市,心在江湖”,与北京人“身居帝都,心存田野”颇有些相似。这大约因为北京周边是田园,而武汉历来是水陆码头之故。码头往往是江湖人的集散地,江湖上那一套总是在码头上大行其道。久而久之,江湖之道在武汉人这里就很吃得开,比如“拐子”这个词,原本是江湖上帮会中用来称呼“老大”的,武汉人却用来称呼自己的哥哥:大哥叫“大拐子”。

7.深圳

深圳似乎命中注定就该担此重任。深圳的前身是宝安,宝安的前身是新安。1575年,大明朝廷决定在这里正式设置县治,取“革故鼎新,去危为安”之意,名之曰“新安”。这实在是一个吉利的名字,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名字。

深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般都比较强。这种能力是在股市的起落、房价的涨跌、职位的升降中形成的,也是在求职的路上形成的。在深圳,差不多每天都有老公司破产、新公司开张,也差不多每天都有人丢掉旧饭碗,找到新工作。进进出出、上上下下都是平常事。

事实上,开放和兼容,正是深圳这个没有方言、说普通话的新兴城市的性格。自建市之日起,深圳就没关过。这也不能不使深圳人不断地充实自己。在一个充满竞争的城市,没有足够的知识也就等于没有生命活力。许多公司的雇员下班以后还要再“充电”,不少人自己掏钱去考研,为了知识,也为了学位。在深圳书城,购书的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他们希望这些书籍能帮助他们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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