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封信：我们为什么忘记年少的自己？

正是因为你才十六岁，你此刻比从今以后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更知道爱情是什么。...



萌萌

收信快乐

上封信看你讲了整整一篇年纪变大是一种什么体验，不能更认同了。尤其你讲起小时候数学考不好感觉天都要塌了，我也这样。

小时候第一次产生轻生的想法，就是我妈去开家长会，我在家里坐如针毡，深知自己在学校劣迹斑斑逃课逃作业撒谎捣乱向我妈瞒了一个学期，如今眼见要败露，觉得世界末日来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到天昏地暗，想想与其等待必将到来的一顿暴打，不如自行了断。我环顾房间选择了用窗帘绳子勒死自己，结果勒了一下就开始狂咳嗽。我妈刚好回来，也没急着揍我，听到声音问我：“你怎么咳嗽啦？着凉啦？”顿时无比自责，想想自己那么不争气妈妈还这么关心我，登时又哭昏过去。



现在讲起来都是笑谈，因为我们长大了，经历多了，这些事都变成了小事，没什么事值得我们哭天抢地。所以大人看到小孩因为什么小屁事儿大哭之类的觉得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儿。美国有个主持人叫Jimmy Kimmel,他每年万圣节都搞个活动，就是让每个家长告诉自己家小孩；“我把你万圣节的糖果全部吃掉了。” 小孩子全部都崩溃了，有的满地打滚，有的直挺挺倒地，有的哭天抹泪，有的拿头撞桌子。你一定要上网看一下，我看了好多次，看一次笑翻一次，太好玩了。直到我看到里面有个特别善解人意的小孩子强忍着悲伤和泪水对骗他的妈妈说：“It’s ok. Cuz I love you.”我觉得好萌好乖好好笑的同时隐隐觉得哪里有一丝怪怪的。

后来我老是莫名的会想起这个小孩子忍住眼泪的样子。我忍不住回去翻看了这个小孩子的画面，他强忍住眼泪的神情，和一个成年人遇到重大变故还努力坚强的样子，一模一样。怎么会一模一样呢？因为在他们各自的世界里，这个伤痛的等级是一样的。我渐渐意识到，我们拿孩子的痛苦取乐是一件多么无耻的事情。我们已经忘记了，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的那些痛苦也是一样真切的。



我们遗忘过去的速度是惊人的，我们不仅早就忘记糖果被吃完的痛苦，忘记考试不及格面对父母时的恐惧，我们也飞速的忘记了少年时喜欢上一个人又得不到的心碎，当初耳边震耳欲聋一般的心碎的声音，在时间咆哮的洪流里早就消音了。所以“过来人”会对少年的爱恋说：“你还小，不懂，那根本不是爱情。”所以现在国内流行的那些青春爱情片那么难看，因为大人们早就忘了十几岁的爱情的模样，还装作记得的样子。

我上学期导演课的一个作业是要拍摄我编剧老师写的一个剧本里面的一小段，对，就是那个著名的Oscar winner老师 ，除了Bird Man 之外我又去读了很多他其他的剧本，我是真喜欢他写的戏啊，人物关系和对白都一流，长得也帅，总之就是我很爱他，我总觉得他会在历史上留名的。啊呀对不起跑题了，改天再描述我对他的崇拜之情，回来说我们拍的那个小片段的故事，是讲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在跟继父谈话说自己男朋友好几天没打电话来了，父亲大概表示觉得自己女儿很聪明而这个男孩子也不是那么出色，小姑娘停了一会说：“可问题是，我真的很爱他。”父亲：“呃，听着……”女儿：“拜托，别！”父亲：“什么？”女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才十六岁，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拜托别说。”父亲：“不，我想说的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才十六岁，你此刻比从今以后一生中的任何时候都更知道爱情是什么，我很羡慕你。”我完全被这个父亲击中，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以及影视作品中见过一个父辈对孩子讲类似这样的话。

我从拍这个片到现在，这句话经常想起。我们不再年少，我曾经会瞧不起过去的自己，觉得年少的认知总是可笑。可现在越来越觉得，年少没什么可轻视。那时所有的爱与快乐，恐惧与痛苦，都因真挚而珍贵。白岩松说他有一次讲座，最后一排的一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站起来提问：“我现在在最后一排听讲，您在讲台上讲课，我倒底要怎么才能走到您那个位置上？”白岩松回答他：“你有无数条路可以走到我的位置上，可我却永远走不回你那里了。”所有人都知道青春不可逆，所有人对青春歌颂赞美，在青春逝去的时候叹息缅怀，但为什么我们常常瞧不起自己年少时真实的样子、否认年少时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青春不只是个年纪而已，对吧。



最后给你讲个我最喜欢的儿童剧，瑞典还是挪威的忘记北欧哪个国家了，讲一个小男孩儿要去春游，问爸爸要几块钱买春游路上的食物，爸爸没零钱给了他二十，并嘱咐一定要把钱找回来。结果去春游的路上遇到坏孩子抢走了这二十块钱，他不仅没钱买食物而且完全无心春游，觉得这下毁灭了自己一定会被爸爸打死的，整个春游过程他都在幻想自己已经被打死，同学们来参加自己葬礼的种种情形。晚上回到家，他带着迎接末日的心情战战兢兢告诉爸爸：我把二十块钱弄丢了。爸爸在忙，哦了一声，便没有再理他。完。我太喜欢这个戏了，这真的完完全全是孩子的视角，让我无限代入自己的童年，而不是像现在绝大多数儿童剧那样站在大人的位置上骗小孩。

年少无知也是美好，但我觉得年老也一样棒，下次再聊。

祝你永远能用成熟带来的宽容去宽容年少的狭隘。

小韵

2016.3.26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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