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法兰西情结

 

我的爱情观是法兰西音乐教给我的。...



我极力推崇德国文化,酷爱德国哲学与文学,并非我真的很喜欢它。知识的理性驱使我走近它,研析它,换回来的却是日益加码的困惑与精神沉重。说到聆赏音乐,一旦陷入德奥体系,便似踏上寻觅崇高和终极精神的不归之路。所幸我总是有法兰西的情结支撑多半生,这才不至于在听了贝多芬、舒曼、瓦格纳、布鲁克纳、勃拉姆斯和马勒之后,整天一脸严肃地坐着发愣,感同身受地去体验世界之痛苦,岂是三日不知肉味?还必须像对待毒品那样强迫自己对它们忌而远之。

情结种于幼年,此言诚不我欺。虽然家父甚至家母言必称俄罗斯,虽然家中当宝贝般呵护的十数张旧焦木唱片除了贝多芬就是柴科夫斯基,但我第一次在收音机(韩国电台)里听到比才的《卡门序曲》便想入非非了。当我在最富于幻想的年龄,雨果、梅里美、大仲马和斯汤达们唤醒了我心中最美丽而微妙的情感,这种感觉伴我度过中学时光,直到去北京念了大学。

比才 - 卡门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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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至今仍能保持有相当程度的人性,是和我自小迷恋法兰西浪漫派文化有重要联系的。三十余年前读法国小说不是难事,但听法国音乐却非得等待机会或创造条件才行。碰巧我能二者具备,于是我的青春期的重大消遣便是沉浸在与埃丝密拉达、卡门、曼依·雷斯戈、或柏辽兹、比才、古诺的心灵交汇之中。小说看过一遍,因为印象深刻往往很少再看第二遍,但是音乐听上一遍的结果便是非得听第二遍不可,直至第三遍第四遍无数遍。小说写得再透彻再细致入微,但如没有音乐的催化作用,总还是死的东西。想起在大学里,许多同龄人聊起对法国浪漫派的认识远不像我这样有感同身受的滋味,十分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听到法国音乐啊!

法国文学的浪漫主义要晚于德国,时间上正好和音乐的浪漫主义同步。自从柏辽兹在《幻想交响曲》中暗示了标题音乐的趋势以后,法国的音乐便与文学结成了连体兄弟。可惜的是,在法国音乐家的眼中,法国的文学仍是不入流的。除了比才的歌剧《卡门》取材于本土作家的异国情调小说以外,其他如柏辽兹、古诺和托马斯等则在莎士比亚、拜伦和歌德的作品中找到了灵感。虽然题材是别国的,但音乐是地道法国的,富有悲剧感但绝不沉重呆板,旋律线条清晰流畅,歌唱性很强。这种特性甚至还影响到了瓦格纳和李斯特。说此时的巴黎乃欧洲音乐之都毫不为过。
柏辽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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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交响曲 ▽
在我年轻的时候,贝多芬远不如柏辽兹让我着迷。一首《拉科奇进行曲》我可以听上一百遍,再没有比它更令人激动的进行曲了,同时它又那么有画面感,虽然是在匈牙利的原野。听《罗密欧与朱丽叶交响曲》就没有看莎剧(不管是舞台还是银幕)那么枯燥无味,那里面的不论是独唱或合唱,都比任何一部歌剧引人人胜。柏辽兹的配器技巧在这里更胜过《幻想交响曲》。《哈罗尔德在意大利》不仅将拜伦的孤傲与忧郁刻画得入木三分,更有着英国文学所不曾有的幽雅和绚丽多姿。意大利式的浪漫是与大海和阳光相连的,所以虽然热辣辣,但总流于表象甚至还有一点儿轻浮。我肯定是把这首乐曲理解成地道的法国情调了,柏辽兹的经历虽不同于拜伦,但作品中哈罗尔德真实的写照无疑更像是作曲者而不是诗人,因为只有法国人才会将失恋的忧伤与自然和死亡联系在一起。想起我在大学失恋的时候,因为没有阿尔卑斯山可供徘徊,又不见山中牧人用琵菲罗横笛吹奏爱的夜曲,情急之下竟跑到密云同学家去,每天坐在河套的坝上,数着河堤上的杨树,目视着默默下沉的夕阳,偶尔还能看见几头耕牛在悠闲地吃草。这时我的心中真的不再感伤,甚至连装模作样的激动也没有,当无比美妙和谐的音乐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拜伦的诗句亦在我脑中浮现:

那么,让我们离弃红尘,保持孤独,

而只爱大自然,岂不好得多?

⋯⋯

我好像已经忘掉了自己,

已和身外的大自然连在一起,

高山使我感到欢乐,

但喧嚣的城市却够使我厌烦。

大自然的一切都不会令人厌恶,

只怨难以摆脱那讨厌的肉体,

它把我列进了生灵的队伍,

我的灵魂飞翔,

自由地与天地、山海和星辰相混合。



哈罗尔德在意大利 
尽管我在中学时代就喜欢拜伦,父亲在青年岁月便买下的《拜伦诗选》已被我们两代人几乎翻烂,但当我迷上法兰西浪漫主义音乐特别是柏辽兹的交响曲时,我更希望拜伦勋爵是一位法国诗人。他崇拜拿破仑,他的关于爱情的故事,他作为志愿者赴希腊帮助那里的人民抵抗土耳其人的侵略,这些难道是一个英国人所能做得出来的吗?

我的爱情观是法兰西教给我的,那里发生的故事让我远离《罗密欧与朱丽叶》或《阴谋与爱情》式的简单逻辑。《卡门》、《高龙巴》、《曼侬·雷斯戈》,还有《茶花女》、《玛戈王后》、《红与黑》和《佩利亚与梅丽桑德》。这些故事告诉我,爱除了崇高与神圣以外,还有许许多多复杂和不可思议的内容。同样是悲剧的结局,但打动我心灵的起因我似乎更看重是由于人性的错失,而非外在的逼迫。音乐在揭示人性的隐秘世界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我认为比才的《卡门》是最好的爱情歌剧,他的《阿莱城姑娘》和弗雷的《佩利亚与梅丽桑德》是最动人的爱情配乐,而德彪西的歌剧《佩利亚与梅丽桑德》简直就可以作为最深刻的爱情哲学的教科书了。当然众所公认的瓦格纳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是歌剧史上最伟大的爱情歌剧,但我更相信它有的是地道的法国剧情,当瓦格纳急于表达他的不可遏止的感情迸发时,混合着亚瑟王故事的法国中世纪传奇《特里斯当与伊瑟》令他找到了宣泄之门,德国人为之震惊是因为德国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因此他们将这部歌剧的首演之夜称之为“一千年来戏剧历史的总和”便不会是夸张之辞了。
德彪西 - 佩利亚与梅丽桑德 - 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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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肖邦和李斯特倒不是因为他们是波兰人或匈牙利人,实际我听他们作品最少的恰恰是民族烙印最深的波兰舞曲、马祖卡或匈牙利狂想曲等等。肖邦的天才集中体现在他在巴黎时期的创作中,诸如夜曲、圆舞曲、叙事曲和奏鸣曲,还有船歌等等,而李斯特最让人称道的音乐无疑便是受法国文化浸染很深的交响曲和交响诗,不仅是音乐的题材,而且还有音乐的织体和配器,柏辽兹的影响是那么明显。如果欲确定李斯特的浪漫主义归属,把他划于法国浪漫派,相信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因为法国的音乐总是和文学作品扯在一起,所以法国的作曲家便热衷于标题音乐而很少有交响曲的创作。虽然凯鲁比尼、比才、肖松和鲁赛尔的交响曲并不比舒曼或门德尔松差,但人们更愿意将圣-桑的《第三(管风琴)交响曲》和弗朗克的《D小调交响曲》作为法国交响曲的最高成就。确实它们的结构不仅具有勃拉姆斯和布鲁克纳的状貌,其委婉动人的旋律所散发出来的感伤情绪似乎更容易令人接受。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迷恋这两首交响曲,所收集的唱片版本每个都在七、八个左右,它们的第二乐章是考较指挥与乐团的试金石,最终我舍卡拉扬、伯恩斯坦和小泽征尔而推崇明希、帕雷、奥曼蒂和博尔特正是因为我欲在其中追索老人的心境和憧憬。可见,法国音乐不仅教给我爱情,还能令我体会到一个男人最成熟的情愫。
圣-桑 - 第三(管风琴)交响曲  



让我感到自豪和欣慰的是法国音乐在世界乐坛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了。音乐中的印象主义从德彪西开始,20世纪新音乐萨蒂的开创之功尤不可没,后来有巴黎“六人团”,再后来直到今天,梅西安、布莱兹、蒂迪耶,他们共同构筑了现代音乐的重镇。就像我仍旧喜欢普鲁斯特、加缪、萨特和杜拉斯一样,挥之不去的法兰西情结使我对20世纪的法国音乐兴趣丝毫未减。拉威尔、萨蒂、普朗克、米约、奥乃格、梅西安、布莱兹、蒂迪耶,他们的作品唱片我能买的都买了。就连俄国的斯特拉文斯基也沾了法国的光,他的最重要的舞剧音乐《春之祭》、《火鸟》和《彼得鲁什卡》都是在法国创作的,所以,斯特拉文斯基的作品我在聆听时所设置的背景也总是在纸醉金迷的巴黎。
▽ 彼得鲁什卡 - 第一场 ▽
德国文化带给我的是日益内省而沉重的思考,它使我对人类悲剧命运的认识不断处于知识更新之中,对读书人来说总是一件严肃的事情。而法兰西文化在令我感到切肤之痛、感喟伤怀之际,又让我觉得世间的一切是那样的有趣,生命的鲜活触手可及,承受命运的捉弄却能品尝出无尽的滋味。每个时期的某一时段,总要合上德国哲学厚厚的大书,那时,我最想做的便是听一段法兰西的浪漫故事,这个故事一定要用音乐讲述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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