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足：不能拆的老房子

只有抚摸着石头，沿着墙壁，我才能走进旧时光，才能得以躲避死亡，安详地走进死亡。...

在这里，我是一个有家的人

《不能拆的老房子》

小时候，梦想着长大以后挣许多的钱，要回到老家，将老房子拆平，然后再盖上漂漂亮亮的大房子，又高又大，让父母搬进去，舒舒服服地安享晚年。姐姐说那房子不能拆，要盖也只能在其它的地方盖，当时的我还很小，很不能理解，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们家的房子建于1998年，至今已经有十五年的岁月了，墙壁早已开始剥落，门窗也早已不像当年那样鲜艳明丽了，油漆早已开始褪色，木质的门也早已在风里裂开了又长又深的缝，窗户的玻璃上也早已布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加固窗户的钢筋也早已被侵蚀得剥落了一层又一层，一拨又一拨的杂草在墙角暗暗疯长，蚂蚁在墙缝里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屋顶的燕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十五年了，房子已经很旧很旧了，村里早已盖起了越来越多的高楼，装修也越来越豪华，我们家的老房子再也不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它就像躲在阴影里的丑小鸭，毫不起眼，可是它容纳着我十五年的记忆，容纳着我们一家人十五年来的欢喜与哀愁，为我们一家人遮挡了十五年的风风雨雨，我们每天早晨从这里走出开始劳作，又在天色将晚的时候回归到这里，在这里安养生息。它承载着我太多太多的情感和记忆，已不再只是一幢房子那么简单了，在它经历过的时空之中同样凝固着我们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外婆和我说过他们家房子是怎么盖起来的：他和外公每晚从地里回家的时候，都会在路边捡一篓箩石头背回家，然后她就用油灯照着或者趁着月色，外公一块一块的码起来的。同样，我们家的房子也是爸妈一滴一滴的汗水砌成的，墙角是他们用双手一点一点挖出来的，泥土是他们一点一点背走的，石头是他们到山上去一块一块开采的，一块一块的抱到车上，一块一块的运回来，一块一块的敲，一块一块的凿，一块一块的堆砌。盖房的钱是他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辛苦劳作、省吃俭用，用了几年的时间才盖好的房子，于他们而言，那是曾经努力奋斗的结晶，是他们共同患难的见证，是他们花了几年的时间而完成的杰作，是一个家的尘埃落定。这样伟大的一段时光和心酸记忆，我有什么权利和理由去拆碎它呢？现在，我终于懂得姐姐那时说那话的意思了。

我想，就算我以后有盖一幢豪宅的能力了，我还是会回到老房子里去住的，在那里我能找到曾经一家人生活过的气息，能再次回到曾经的岁月里去，回到淘气的童年里去，回到父母的怀抱中去。即使那时我已经七老八十，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连走路都很费力了，我想，我还是能在老房子里找回曾经的记忆。

前几天，在熟睡中惊醒，突然一股深深的恐惧击中心底。很多时候我能看轻许多的事，也能放下许多的东西，权利、名声、爱情、得失......我认为我都能平和和从容地去面对，可是，唯一面对一样东西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不恐惧过，那就是死亡，这是我现在最害怕的东西。人死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不能再去改变，不能再去感知，不能再存在。我害怕自己的死亡，也害怕亲人的死亡。在死亡的面前，是深深的无力。我想，等父母离开了，等我也老了，回到老房子去，躺在曾经的小床才能安然入睡，只有端起曾经吃饭的碗筷才能下咽，只有落在曾经追逐打闹的院子才能行走，只有从老房子的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才能使我心底明亮，只有抚摸着石头，沿着墙壁，我才能走进旧时光，才能得以躲避死亡，安详地走进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