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院子,种着诗

 

在温州,高楼水泥丛林里,有一个画室,画室有一个旧院子,院子里种着主人的一首首诗。...



在温州,高楼水泥丛林里,有一个画室,画室有一个旧院子,院子里种着主人的一首首诗。



霜降之后,开花的杜鹃

北方已经霜降,在南方

北纬28°,气温滞留在立夏

摆在磨盘上的杜鹃,老枝头

还腌制着春色,新枝的中心

又将春秋反转。

 

 

一朵茉莉花

花朵的白,不似我画纸的白

不必刻画,不必追求对象的本真

或是它的出处和承载着什么。

仅仅是——

一叠阳光,和几勺清水。

整整一个夏天,它将我院子里

疯长的虚妄、躁气和渴望

统统清除为白,致净的白。

 

分离之后的滴水观音

它不需要阳光,只要

在一定刻度里的时间和定量的水

便能长出许多块状的根茎

我将多余的根茎掰下,种到

茶杯里、小竹筒里、笔洗里……

在每一个我沉睡的夜晚

它在翠绿叶片的顶端变幻出水珠

落在书桌上、青石上、汉砖上……

一首小夜曲从梦中升起。

 

是黄色的秋菊

 

从花鸟市场做为搭手,将它带回时

墨绿色的叶片,瘦小稀拉。

我将它安排在院子最里的位置

与青竹作伴。

一年,   两年,三四年。

它向着阳光的方向,将身体

拉长,拉长,拉长。

九月,

它将所有积蓄的阳光从根茎抽离

我看见梵高那幅《星空》画作里,

那一圈圈永恒的黄色。

 

从空中落下的吊兰

 

它被前主人舍弃

从三楼铁笼子阳台里落入院子

我从地上捡起,它身躯完好

不曾有一丝颓败。

小根叶养在紫沙盘里,摆在

铁笼子正下方的一楼窗台上

窗台上空的三角梅在盛开

窗台下方的海棠在盛开

它不曾罔顾,只将身体沉入泥土

它长出第一根茎干,茎干前头

长出当初它那样弱小的一簇根叶

它又长出第二根茎干,

它又长出第三根,四五六七八根

我将它写进诗里。

 

一朵海棠花

这是一棵种成盆景的海棠树

它有符合赏美者的身姿——

树枝散开像仰腹的蟹脚,迎着天空

扭曲着向上。

雨露,阳光,黑土和缓慢的时间

它的枝头时不时地抽出欢快的嫩芽

向着天空细细地长长

我拿剪刀将它从中剪断。

它第二根和第三根枝条又分别抽出

细细长长的嫩芽,向着天空

快速地长长。

我拿剪刀将它从中剪断。

它从漆黑的主干腰部抽出

一根细细长长的嫩芽,向着天空

猛烈地长长。

我拿剪刀将它从底部剪断。

它一直保持着最初的身姿

——向着天空,扭曲着向上。

一夜秋雨落尽,拿着剪刀的我看见

它漆黑的枝头,抽出一朵海棠花

一朵红色的海棠花

 

金银花藤

我用一幅画,

从前任主人那儿将它换来

我看见它时,它正被弃在院门外

手臂一样大小的粗壮老藤

有折断的残痕。还有几根新芽爬出

在墙角向我招手

它住进了我的院子,与丁香

木槿、茉莉、海棠、青竹为伍

它的新芽与我的时光一起变长

有一根缠着三角梅的枝条,随它向上

不动声色的一圈一圈寻向末梢处

那一簇红色的花。

有一根向下,穿过供养它的高脚塘瓷盆

直达底部的青石柱础。一圈圈绕着

老柱础生长。结节处探出许多细细的

根须,在青石的刻痕里触碰民国

还有一根向前,一不留神

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我的画室

我坐在桌前,听手机里播放

《南方姑娘》。它末端五片竖立着的

绒绒的嫩绿叶片,要与我对饮。

蜗牛

我匍匐于地面,才能看到你

高翘的尾巴。你的尾巴向左向右摇摆

前进的轨迹上留下一条

长长的爬痕,那黏湿的长长的爬痕。

你做为一只爬虫,无论谁赞颂过你

你仅是一只背着沉重硬壳的无骨

爬虫

而你以我院子里的美丽为食

竟将触角高高地伸向天空。

 

就做那攀援的凌霄花

天气炎热的夏天,枝头向着

云霄,结出许多个小太阳

喇叭状的花朵,站在高高的风中

向世界报告,完成攀爬的胜利

它的身后

倔强的根须,面无表情

死死地扎进灰色水泥墙缝里

 

黄色的月季

黄色的月季,不知名的小鸟

和绵绵丝雨,构成一幅

油画的中心。

一袭轻香, 不曾离身三尺

我轻轻靠近,生怕惊醒你的秘密

一只蜜蜂落入,

花蕊的中心禁地,贪婪吸吮

黄色的月季,在微风中

扬着花瓣轻轻颤动

似乎无比

欢迎这只偷香的贼

 

叫剑兰的兰花有暗香

 

兰花的王国里,有着分明的阶级

但兰花它们自己并不斗争

有争心的是那些养兰花的骚客

将之比为君子,又比做那最美的女子

写进书里画进画里,供在云端飘然

院子里的三株剑兰,只花了几元钱买来

我将它们种在背光的地方

模拟成一个幽谷。它的盆底垫着一块

百年的青石雕花柱础

过完一个冬天,兰花便开出一朵

鹅黄的细小花朵

与它盆底下的青石花暗香传情

 

已是红色木槿

 

老家屋后的东溪岸边

有棵老木槿树,在夏天

开着白色的花。

我儿时肺燥,母亲常将白色的

木槿花摘下,然后将花朵摆进

有蓝色花边的瓷碗里

放在饭镬头蒸饨。

饭熟开锅,瓷碗中盛开出

朵朵洁白的莲花

画室院子东南角,也种着一棵木槿

年年夏天,它开着碗儿似的红花

 

会唱歌的芭蕉

我踩进稀烂的黑泥,从塘河边

将它挖来。它秉承我的意志

站在窗前,以便我从窗内向外望时

寻到雨打芭蕉的意境。

美好事物之间,必有天作之合的联系

比如,是雨打芭蕉,并不是水打芭蕉

我曾用水管模拟,将水洒向天空

装成雨点落下,“噗噗噗”一阵乱响

三年间,它的叶片以恒定的方式

从卷筒形向外舒展,脉络平直不曲

每逢雨天,那一张张宽广的叶片

都会上演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太阳偏到极南的冬日

当夜色褪尽,晨曦并未照进院子

高楼的阴影笼盖整个上午

偶尔会从楼与楼之间的间隙里

将一束阳光漏进院子

像鬼子的探照灯,从西到东

将院里所有的植物扫射一遍

它们开始舒缓身子,像是等待情人来临

有一群孩子爱上院子

用洗笔桶接水,洒上天空

雨点嘻嘻哈哈落下

匍匐在草丛里,寻找慢吞吞的蜗牛

围在石槽边,等着水菖蒲底下

那条斑点小鱼自己游出来

在青石磨盘边围成一个圆

玩着“老狼老狼几点钟”

他们将那些,我从远方带来的石头

摆弄出各种姿态,每周变幻

在院子的东西南北中

他们将红凳子正反相对

叠成一座高塔

塔顶触摸到了云朵的腰眼

奶奶送孙子来学画

一位奶奶将孙子送到画室

她问我:

我孙子听话不

我孙子有进步不

我孙子画得像不

她又对孙子说:

孙子,你要听老师的话

孙子,你要认真,学好本领有出息

嘿!孙子,别把外套脱了



石槽

它的前生是盛猪食的容器

它喂食过许多头猪,一头头喂大

然后,一头头与它永别。

它早已习惯这种无法动摇的轮回

直到有一天被搁置,在墙根下

我将它搬到了院子,洗去那些

残留的猪食渣,洗净它所有的回忆

光滑的青石槽沿,将它还原为

一个坚硬的石器。

我在这个石器里种上铜钱草

铜钱草飞速生长,像一朵朵莲叶

泛着圣洁的光,它们向着南方。

还有几棵郁金香不愿醒来

郁金香来自荷兰,它们原本

会是北欧风情里的一部分

因为一个中国地产商的

金钱和喜好

它们被打包,漂洋过海

与东方的竹子和金银花为伍

大多数的郁金香快速长高

花开灿烂。仅有几个少数

就那么藐视春天

将冬眠进行到底。

水菖蒲开了花

据说,你是相逢知己才开花

我将你从咆哮的溪流中央

带到院子,给你一个石槽

一些陌生的自来水和时间

这年春天,见你从脉络中央

长出一根根细长的鹅黄花茎

不像身旁的杜鹃那么爆烈

也没有郁金香那般的风情

只是静静地将触角似的花茎

伸向天空

要与一只飞鸟谈心

显然,我不是你的知己

昨夜失眠,并未想起你

一股寒潮,软的都死了

柔软的事物总令人迷醉

比如女人的嘴唇和棉花糖

比如令她迷失的爱情

芭蕉树有柔软的夜曲

紫罗兰有缠绕的长藤

芦荟的身体里住着绵软的水

滴水观音没有祭拜本尊

君子兰没有防备之心

寒潮降临,所有软的事物

在变身坚硬之后

瘫软死去

一只黑蜜蜂

它的肚子壳很黑,有神秘

金属般质感,上面沾染

一些花粉,像夜空中的星光

头脖是黄色的,或许原本就是

长成黄色的,或许是染了更多花粉

它像穿越黑洞,瞬间出现

在我正盯着蓝色风信子的那刻

它落在花球中心,两只沾染

花粉的前腿来回搓动几下

我想起少时------父亲在锄地的间隙

往手掌吐口唾沫,再互相搓一搓

似乎如此更能抓牢他的土地

我试图更靠近,像动物学家那样

剖析这只独特的黑蜜蜂。毫无征兆的

它从蓝色花球里弹身而起,

一个折身,向院子外的高楼飞去

像失了忆,毫不犹豫。

 

紫藤花开在清明

只为枯寂等待后的一次重逢

不愿褪去彼此共生的外衣

一只蝴蝶

从长亭外归来,抖落------

“雨纷纷,欲断魂。”的虚影

牧马人丢失在风中的铃铛

扣开遗忘在繁华背后的小院

眷恋四月的草木,向高墙内外

展开紫色翅膀。

昨夜的第一场暴雨,将月光收拢

我在紫藤架下,斟上一杯烈酒

不为那些回忆里的悲寂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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